时三刻，乾清宫的铜鹤香炉飘出袅袅龙涎香，朱标将奏折重重拍在御案上，案几上的《大明律》被震得翻开，“略人略卖人” 的条文在晨光中刺得人眼疼。陈砚踏入殿内时，正见丈夫龙袍上的金线盘龙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起伏，宛如即将腾空的怒龙。
“这计划必须改！” 朱标猛地转身，冕旒撞击出清脆声响，“醉花楼的暗桩只能探听皮毛，齐王在山东经营十余年，眼线遍布朝廷内外，寻常手段根本触不到他的命脉。” 他抓起案头的山东舆图狠狠甩在地上，黄河的墨线在青砖上蜿蜒如血。
陈砚望着舆图上 “济南府” 三个朱砂字，腕间算筹纹银镯突然变得冰凉。昨夜凝香偷偷塞给她的羊皮纸还藏在袖中，那些用胭脂写就的女子名字，此刻仿佛化作声声泣血的控诉。“陛下是想……” 她的声音被窗外的晨钟撞得破碎。
“你亲自去齐王府。” 朱标一步跨到她面前，冕旒扫过她的额角，“齐王近日广发英雄帖，招募能工巧匠、算学能人。以你的本事，扮作献艺的女先生，定能寻到他私囤兵器、买卖人口的铁证。” 他的龙纹玉带扣抵住她的掌心，“只是此去如入虎穴，稍有差池……”
殿内死寂，唯有滴漏声在金砖上敲出惊心动魄的节奏。陈砚想起前日在醉花楼，齐王府的恶仆将少女拖进厢房时，那姑娘绝望的眼神。她又想起朱标登基那日，在奉天殿立下 “肃清吏治，护佑子民” 的誓言。算筹纹银镯贴着腕骨发烫，她忽然屈膝行礼：“臣妾领旨，但求陛下答应三件事。”
朱标喉结滚动，伸出的手悬在她发顶迟迟不敢落下。眼前的女子，曾是陪他在东宫熬过无数个核账之夜的贤内助，如今却要为江山社稷涉险。“你说。”
“一，允炆由皇后亲自照料，不得让他知晓此事。” 陈砚的声音发颤，“二，在山东布下三重接应，若三日内未得消息，立即封锁齐王府周边。” 她攥紧裙摆，指节泛白，“三…… 若臣妾不幸被擒，陛下万不可因私情动摇朝纲。”
“放肆！” 朱标猛地打翻案上茶盏，滚烫的茶水在《皇明祖训》上晕开深色痕迹，“朕既是天子，便要护得住江山，也要守得住你！当年我们在东宫共查漕运贪腐，如今朕坐拥天下，岂会让你孤身犯险？” 他的龙袍扫过满地狼藉，紧紧抱住她，“砚儿，换个人去……”
陈砚将脸埋进龙袍，绣线刺得脸颊生疼。她想起马皇后临终前的话：“后宫女子，若不能为陛下分忧，便算不得贤德。”“陛下可知，昨日又有三个姑娘被送进醉花楼？” 她抬起头，泪水砸在朱标的龙纹衣襟上，“凝香传来消息，那些未满十三岁的孩子……”
朱标的身体骤然僵硬。他松开手，望着陈砚决绝的眼神，终于想起他们年少时，在应天街头目睹流民饿殍时，她攥着他的手说 “总有一天要让天下无冤” 的模样。“好。” 他沙哑着声音，从腰间解下刻着 “奉天承运” 的玉牌，“此牌可调动山东所有锦衣卫，见到‘老槐’木匠，交给他。”
辰时，承天门的钟声响起。陈砚身着粗布衣裳，混在流民队伍中走出京城。她最后回望一眼巍峨的宫墙，朱标站在奉天殿的台阶上，龙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座不朽的丰碑。马车碾过石板路，她摸出袖中的算筹，十五根竹棍碰撞出清脆声响 —— 这一次，她要用算筹算出齐王的罪，更要算出天下太平的路。
三日后，济南府城门。陈砚望着城楼上 “济南” 二字，手心沁出的汗浸湿了藏在袖中的玉牌。腰间暗袋里，凝香给的羊皮纸硌得她生疼，上面那些用胭脂写就的名字，像无数双求救的手。
“站住！干什么的？” 守门士兵的长枪拦住去路。
陈砚掀起帷帽，露出精心描绘的寻常面容：“民女是江南来的算学先生，听闻齐王广纳贤才，特来献艺。” 她从包袱里取出算盘，檀木珠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这是独创的‘璇玑算’，可解百道难题。”
士兵狐疑地打量她，忽听身后传来马蹄声。一位身着锦袍的管家模样的人勒住马，三角眼上下扫视：“算学先生？正巧，王爷近日在算田赋，正缺人手。只是这验看真假……” 他阴恻恻一笑，“得先过了府中账房的关。”
深夜，齐王府账房。陈砚揉着发酸的手腕，油灯将她的影子投在堆积如山的账本上，宛如囚笼。突然，她的指尖停在青州府的税银记录上 —— 账册显示上缴朝廷的数目，竟比实际征收少了整整七成！冷汗顺着脊背滑落，她翻开另一本，莱州府的军粮调拨记录里，凭空多出三千石粟米。
“吱呀 ——” 门轴转动声惊得她猛然回头。月光下，管家倚在门框上，腰间玉佩隐约可见半朵云纹。“先生好本事，” 他一步步逼近，“只是这账本里的秘密，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
陈砚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指尖悄然摸向袖中短刃。算筹纹银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忽然想起朱标在乾清宫说 “朕等你回来” 时，眼中从未有过的脆弱。“管家说笑了，” 她扬起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民女只想在王府谋份差事，这些数字，不过是算学的乐趣罢了。”
管家突然大笑，笑声在空荡的账房中回荡：“有趣！明日辰时，随我去见王爷。只是这路上……” 他凑近她耳畔，吐息灼热，“若乱看乱听，可别怪我不客气。”
待脚步声远去，陈砚瘫坐在地。冷汗浸透后背，她却笑出声来。这第一步，算是踏出去了。窗外，齐王府的飞檐在夜色中宛如巨兽的獠牙，而她，即将深入这巨兽的腹心。算筹在掌心轻轻碰撞，她默念着朱标的承诺，还有那个尚未说出口的誓言 —— 定要将这人间炼狱，化作齐王的葬身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