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衙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徐徐打开。陈砚的青呢小轿停在滴水的檐下,轿帘掀开时,绣着獬豸纹的袖口拂过轿杠,惊起檐角栖息的白鹭。门房的老吏捧着印信匣跪在阶前,匣子上的封条还带着应天的晨露。
"见过陈大人。" 三班六房的官员依次行礼,同知王邦彦穿着五品官服,腰间玉牌刻着 "刑名" 二字,"卑职己将杭州刑案卷宗整理妥当,近三月唯有三起邻里纠纷..."
"王大人不必多礼。" 陈砚接过印信,指尖掠过冰凉的獬豸纽,"杭州百姓安居乐业,是本官之幸。" 她望向西侧廊下堆积的卷宗,忽然轻笑,"往后寻常事务,便劳烦王大人与李通判处置。若遇疑难案子 ——" 她指了指西湖方向,"本官住在西湖边的木屋里,可着人来寻。"
众官员面面相觑。他们早闻这位女知府在舒城铁面无私,却不想初到任便将刑名事务放权。陈砚却不理会众人疑惑,转身走向停在仪门的马车,车夫扬起马鞭,车轮碾过青石板,向西湖方向驶去。
西湖边的木屋是三进的院落,青瓦白墙掩映在垂杨之中。陈砚推开雕花木门,见内室己摆好从应天带来的紫檀书架,架上除了律法典籍,还躺着朱标送的《西湖十景图》。临湖的轩窗敞着,湖风带着水汽扑进屋里,将案头的宣纸吹得哗哗作响。
"大人,热水备好了。" 随行的老仆妇周妈捧着铜盆进来,"隔壁的渔户送了尾鲈鱼,说是西湖今早新打的。"
陈砚颔首,目光落在窗台上的青瓷笔洗 —— 那是朱标在她离京前亲自选的,笔洗上刻着细小的獬豸纹,不仔细看便以为是寻常水波纹。她忽然想起临行前朱标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却不知他己暗中安排了保护。
应天紫禁城的乾清宫内,朱标盯着舆图上的杭州城,指尖划过西湖的轮廓。"杭州卫所的锦衣卫指挥使李焕," 他对侍立的内臣道,"让他选二十名精锐,扮作渔民、商贩,分驻西湖周边。" 顿了顿,又补了句,"不可让琼仪妃察觉。"
此时的杭州湖畔,戴斗笠的渔翁正坐在船头补网,竹篓里的银针闪着冷光 —— 那是锦衣卫特制的暗器。茶寮里擦桌的伙计袖口绣着极小的云雷纹,正是锦衣卫暗桩的标志。他们按照李焕的部署,将陈砚的住所围成无形的保护圈,却连周妈都未察觉。
申时初,陈砚换了身月白襦裙,头戴竹编斗笠,沿着湖滨路漫步。经过茶寮时,老板娘笑着递上一盏龙井:"大人可是去断桥?今早有几位外乡客租了对岸的木屋,说是做丝绸生意的。"
陈砚不置可否,目光扫过湖面。远处的渔船上,有个汉子撒网的动作格外利落,网绳在手中翻转的轨迹,分明是锦衣卫的擒拿手式。她心中微动,却佯装不知,继续前行。
暮色降临时,陈砚坐在临湖的木窗前,借着烛光给朱标写信。湖面上的渔火明明灭灭,倒映在信笺上,如同应天宫殿的灯火。"杭州的鲈鱼," 她写道,"周妈说比应天的鲜上三分。" 笔尖悬在纸上,想了想,又添了句,"湖风清凉,勿念。"
信笺未干,忽有夜鸟掠过窗棂,带来片细小的纸条。陈砚拾起,见是朱标的字迹:"闻砚儿住湖楼,朕心稍安。己着杭州卫所照料,砚儿且宽心。" 她望着纸条上的 "照料" 二字,忽然轻笑 —— 这委婉的说法,倒像极了他一贯的作风。
是夜,陈砚被湖面的争吵声惊醒。披衣出门,见两个渔民正在码头上推搡,腰间的鱼刀闪着寒光。她刚要上前,却见茶寮的伙计己快步介入,三两下分开两人,动作熟练得不像寻常百姓。
"大人受惊了。" 伙计低头行礼,袖口的云雷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陈砚这才确定,这便是朱标派来的锦衣卫。她淡淡一笑:"无妨,不过是邻里纠纷。" 心中却暖意涌动 —— 他总说 "勿念",却总在暗处布下天罗地网。
次日清晨,陈砚在湖边散步,见昨日的渔翁正在船头修补渔网。她驻足观看,发现网眼间缠着根靛青丝线,正是锦衣卫服饰的边角料。"老伯的网织得结实。" 她笑道。
渔翁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大人见笑了,不过是讨生活的营生。"
陈砚不再多言,转身回到木屋。案头的《西湖志》摊开在 "断桥残雪" 一页,她忽然提笔,在空白处画了只小渔船,船上站着戴斗笠的人,船尾藏着半柄绣春刀。这幅画,是要寄回应天的,给那个总在暗处守护的人。
杭州府的日子渐渐安定。陈砚每日在木屋中读书、练字,偶尔应百姓之邀调解纠纷。她发现,这里的百姓遇到争执,不再动辄闹上公堂,而是先找 "湖边的陈大人" 评理。而她的裁决,总伴着西湖的微风,带着律法的温度。
应天的朱标收到信时,正批改到杭州的奏章。见信末的小渔船,他忍俊不禁,对身旁的内臣道:"卿卿怕是早就发现了。" 却仍吩咐下去:"让李焕收敛些,莫要扰了琼仪妃看湖山的兴致。"
暮春的雨夜,陈砚坐在木屋中,听着雨点敲打湖面的声音。她知道,在这温柔的湖山背后,有人在默默守护。但她不说破,就像朱标不说破她早己察觉一样。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是历经血雨腥风后,对彼此最温柔的呵护。
西湖的水依旧清澈,断桥的柳依旧婆娑。陈砚望着窗外的夜色,忽然明白,所谓的 "暗中保护",不过是爱意的另一种表达。就像这湖面的倒影,看似无形,却始终存在。而她,愿意在这湖山之间,带着这份心意,继续书写属于自己的律法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