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的睡莲刚露出尖角,陈砚的木屋便迎来了第一位访客。晨雾未散,隔壁渔户王老汉便蹲在门槛上,手中攥着半片残破的地契,海水纹布鞋沾满淤泥。
"大人,青鱼巷的李员外说我占了他家三尺宅基地。" 老汉的手指划过地契上模糊的朱砂印,"这地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怎会突然成了李家的?"
陈砚接过地契,放在临湖的案桌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纸面上投下细碎的莲影。她发现地契边角盖着杭州府前知府的官印,却未注明西至范围,显然是张漏洞百出的旧契。
"王伯,你还记得宅基地旁的老槐树吗?" 陈砚忽然想起昨日在府衙查阅的《钱塘县志》,"县志载,青鱼巷的界碑原在老槐树东三尺,后来李员外的祖父曾申请挪动界石。"
老汉连连点头:"正是!那槐树去年遭了雷劈,李家人便趁机..."
"走,去现场看看。" 陈砚披上素纱襦裙,发间仅别一支竹簪。刚出门,便见茶寮的伙计提着食盒走来,正是锦衣卫暗桩张顺:"大人,这是新制的龙井茶酥。" 说话间,袖口闪过云雷纹,暗示周边己布好警戒。
青鱼巷的争执早己引来街坊围观。李员外穿着锦缎长袍,正对着王老汉骂骂咧咧,手中握着张簇新的地契:"陈大人新来乍到,怕是不知这规矩 ——"
"规矩?" 陈砚扫过他手中的地契,发现官印油墨鲜亮,显然是近期伪造,"《大明律》载,私改地契者,杖八十,亩数入官。" 她指向街角的石磨,"王伯家的井台在此,按县志记载,当在界碑以西,何来占你宅基地之说?"
李员外的脸色顿时青白。陈砚转身对围观百姓道:"明日辰时,本官在府衙后园开堂,届时会取出前任知府的界石记录。" 又瞥向李员外,"若再滋事,便去大牢里背《户律》。"
围观人群中响起低低的喝彩。陈砚注意到街角卖炊饼的汉子攥紧了腰间的短刀 —— 那是锦衣卫的制式佩刀,显然张顺己安排好手底下的人。
回到木屋时,周妈正对着湖面叹气:"大人,湖西的绣娘又和绸缎庄起了争执,说送去的绣品被挑出瑕疵。"
"走,去瞧瞧。" 陈砚解下腰间的獬豸纹荷包 —— 这是朱标在她离京前塞的,里面装着应天带来的平安符。路过芦苇荡时,隐约听见水下有动静,知道是锦衣卫暗桩在巡逻,便放心前行。
绸缎庄内,绣娘阿巧正红着眼眶与掌柜理论,手中的并蒂莲绣品被扯破了边角。"这针脚歪斜,如何拿去送礼?" 掌柜的胖手指着绣品。
陈砚接过绣品,发现所谓的 "歪斜" 不过是莲花经脉的自然走势:"苏绣讲究 ' 以针代笔,以线晕色 ',阿巧的针法暗合《蚕织图》中的 ' 挑经显纬 ',分明是上品。" 她望向掌柜,"莫不是嫌绣价太低,故意刁难?"
掌柜的额头渗出细汗:"大人说笑了,小的只是 ——"
"只是听说新任知府好说话?" 陈砚的声音陡然冷下来,"《大明会典》载,凡市易货物,双方合意后不得擅自毁约。你若再欺压匠人,本官便让你去应天的织染局当学徒,学足三月再回来。"
阿巧破涕为笑,向陈砚福了福身。离开时,陈砚将獬豸荷包塞给她:"若再遇刁难,便拿这个去府衙。" 转身时,看见绸缎庄二楼的窗棂闪过一道人影,腰间玉佩正是锦衣卫的腰牌样式 —— 李焕的人果然无处不在。
暮色降临时,陈砚收到朱标的信,笺纸上画着西湖的简笔地图,断桥处标着 "卿卿住所",旁边注着:"己查杭州前知府与李员外有亲,界石案可深挖。" 她望着熟悉的字迹,忽然想起在舒城时,两人也是这样隔着千里共破奇案。
是夜,木屋的烛火映出两个人影。陈砚对着舆图沉思,窗外的锦衣卫暗桩们在芦苇荡中保持着警戒距离。她知道,朱标看似让她来西湖散心,实则暗中查探杭州官场旧弊 —— 李员外的地契案,不过是冰山一角。
"大人,有位老儒求见。" 周妈的通报打断了思绪。来者抱着一摞书,正是前日在湖滨路遇见的私塾先生:"听闻大人欲办女学,老朽愿捐出毕生所著《女训解》。"
陈砚翻开泛黄的书页,见里面不仅有《列女传》注释,还有算术、地理等内容:"老先生可愿在湖边开讲?" 她指向临湖的轩窗,"每日未时,本官的木屋便作学堂。"
老儒的眼中泛起泪光:"老朽盼这一天,己等了三十年。"
次月端午,西湖的龙舟赛格外热闹。陈砚站在木屋前,看着阿巧带着绣坊姐妹划着装饰着獬豸纹的小船,王老汉的孙子在船头挥舞着律法竹简样式的彩旗。远处的官船上,杭州卫所指挥使李焕扮作富商,目光始终不离陈砚的方向。
应天紫禁城,朱标看着暗桩送来的密报,上面贴着阿巧绣的獬豸纹锦缎。他忽然轻笑,对身旁的内臣道:"传旨杭州,拨银百两作女学资费。" 又想起什么,补了句,"用朕的体己钱,莫让琼仪妃知道。"
湖山的日子就这样在律法与烟火间流淌。陈砚发现,当她不再身着官服拍惊堂木,而是坐在湖边的木椅上,用西湖的水研墨,用百姓听得懂的话讲律,那些难懂的条文便化作了春风,吹进了绣娘的针线、渔翁的网兜、孩童的课本。
而在这平和之下,暗潮仍在涌动。李员外被查出与前知府合谋私吞官地,绸缎庄掌柜背后的盐商势力也渐渐浮出水面。但陈砚不慌不忙,她知道,有朱标在应天执掌天平,有锦衣卫在暗处守望,这湖山之间的律法之光,终会照亮每一处阴影。
仲夏夜,陈砚坐在木屋前,看锦衣卫暗桩们在湖面上放河灯,灯面绘着小小的獬豸。她忽然明白,所谓的 "闲职" 从来都不闲,真正的律法守护,不在公堂之上,而在这万家灯火里,在每一次为百姓讨回公道的路上。
西湖的月亮升起来了,照着湖面上的河灯,也照着远处应天城的方向。陈砚提起笔,给朱标写回信,末了画了个并肩而立的小人,一个戴着獬豸簪,一个戴着帝王冕,脚下是流淌的西湖水 ——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美好的太平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