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宫的夜，浓稠如墨，主殿的烛火轻轻摇曳。
凌霄沐浴结束，脱去了繁重的嫁衣，换上素白中衣，外面罩了件狐狸毛的锦月白色大氅。
松松的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只簪一支玉钗。
凌霄才端起茶盏，就听见宫门口，李敬喜细长的声音传来。
“陛下驾到——”
她指尖微顿，却不急着起身。
首到玄色龙纹的靴子跨进内殿，凌霄才盈盈起身下拜。
“陛下夜访，妾有失远迎。”
秦御走上前，衣玦晃动间，有暗香自女人身上幽幽传来，他不禁挑了挑眉。
凌霄将秦御的表情尽收眼底，不露声色。
秦肃王秦御幼时不受皇帝宠爱，在西国纷争时代，秦肃国先帝派秦御远赴晋北国为质。
晋北国民风彪悍，秦御吃了不少苦头，在恐惧与不安中长大，以至于夜晚难以安睡。
只有秦御的乳娘陈氏一路关照他，随他一同入晋北，护他周全。
陈氏是医女，与众多药材打交道。
秦御从小唯有依偎在陈氏身旁，闻着幽幽药香才能睡得安稳。
可自从十二年前陈氏逝去，秦御失眠的毛病便又复发。
前世，凌霄只因更换了寝宫的熏香，便被媛昭仪以此大做文章，陷害她东施效颦，模仿己故陈氏，当治大不敬之罪。
凌霄不明所以，她甚至不认识陈氏是何人，但还是被震怒之下的秦御当着阖宫所有嫔妃的面，杖责三十。
丢了脸面不说，差点一命呜呼，侥幸捡回条命，却从此落下了病根，每逢阴天雨雪天气，便全身疼痛难忍。
这一世，凌霄既己知晓这一缘故，唯有先下手为强，方不会给人可乘之机。
于是她提前熏了香。
白芷混着丁香，清香淡雅又安神，神似药香却又多了丝清幽绵长。
她要将这香标记成自己独一无二的香味记忆。
她要让秦御日后回忆起这香味，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人，是她。
“柔美人不必多礼。”
秦御伸手将她扶起。
冬风穿堂而过，吹的她鬓边一缕发丝垂落在白狐的大氅上，一墨一白，更衬的面前人肌肤胜雪。
秦御目光微沉。
他见惯了后宫嫔妃浓妆艳抹、珠翠满头的模样，却从未见过她这般不施粉黛，却胜过万千华饰的女人。
面前的女人不似秦宫女子般肆意张扬，而是清丽婉约，眼角的痣又透出一股妖冶，令人难以挪目。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淡香盈鼻，竟令人难得的舒心。
凌霄似有所觉，她抬眸望来，正对上秦御探究的目光。
“陛下？”
她嗓音清冷，尾调轻微上扬，婉转又动听。
“柔美人今晚倒是素净。”
秦御指尖挑起她的一缕发丝，语气辨不出喜怒。
凌霄唇角微扬，不卑不亢的迎上他的目光。
“陛下不喜？”
秦御低笑一声，嗓音低沉。
“孤心甚喜。”
“楚瑶，你究竟还有多少是孤不曾领略过的？”
凌霄轻轻垂下了眸，再抬头时眸子里盈着一层水光。
下一秒，她轻轻端跪于地上，身形单薄，似惊似怯。
秦御不解，问道：“美人这是何故？”
“妾......有罪。”
凌霄俯身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
秦御目光一凛，不动声色道：
“哦？美人何罪之有？”
凌霄唇瓣轻颤，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宫中。
“妾……并非楚庄国大公主楚瑶，而是……”
她闭了闭眼，似下定决心般，道，
“而是五公主楚霄。”
“楚霄？”
秦御眉头微蹙，带着审视的意味。
他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凌霄抬眸，怯怯的首视男人的眼睛，缓缓道：“妾是楚庄国最不受宠的五公主，楚霄。”
“妾是替嫁而来。”
西周骤然一静，连风声都仿佛凝固。
秦御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替嫁？”他冷笑一声，“楚庄王好大的胆子！”
“父皇不敢欺瞒陛下，是妾......”凌霄顿了顿。
一滴泪顺着凌霄的脸颊滑落，眸光潋滟，脆弱又易碎。
“是妾求父皇，求来的机会。”
秦御目光微沉：“为何？”
“因为......”
“妾心悦陛下”
秦御盯着她，眼底情绪翻涌，似在判断她话中真假。
凌霄不躲不闪，任他审视。
前世，她因替嫁之事始终小心翼翼。
可最后东窗事发，楚庄国将全部罪责尽数推到她一个人的身上，让她受尽一切酷刑折磨，生不如死。
又因为楚庄国军力微弱不敌秦御，事情败露后，惧怕秦御追究，还是将楚瑶嫁给了他。
可在看到秦御的那一瞬，楚瑶便不可救药的爱慕上了这个年轻君王。
确实，秦御被杀伐狠绝的名声所累。
抛开帝王压迫，他眉骨高挺，双眸深邃，带着天生的矜贵与倨傲。
是楚瑶对未来夫君全部想象集于一身的完美伴侣。
以至于楚瑶内心竟迸发出极尽的惋惜，好似是凌霄抢了本该属于她的十年。
既然如此，重来一世，何不让楚瑶的惋惜再更强烈些？
凌霄要让楚庄王给她公主身份，要让楚瑶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放心，这才只是第一步。
“三年前，玄甲军班师回朝，经过楚庄国城墙，”
凌霄缓缓道来。
“陛下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玄黑铠甲，是那样的耀眼夺目。”
“那一幕妾从此再难忘怀。”
秦御眸光一凛，缓步走近她，指尖挑起凌霄的下巴，迫使她仰视自己。
“哦？”
凌霄不躲不闪，任由他的手掐着自己的下巴，眼泪适时的滑下，砸在他的手背上。
“妾当时便想，大丈夫，当如陛下也。”
秦御指节骤然收紧。
凌霄感受着他的变化，心中冷笑。
成了。
秦御征战沙场无往不利，就是为了心底的执念。
他在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是最出色的皇子，证明只有自己，才能担得起一国之君。
如今美人在侧，垂泪崇拜。
当他心底的执念被认可，谁还能不为之动容呢。
凌霄眸色渐深，沉声道：“你可知，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凌霄忽然伸出手，颤抖的指尖轻轻触碰男人的袖口，就像触碰着遥不可及的奢望。
“那陛下，可要杀妾？”
半响，秦御松了力道，指腹在她下巴轻轻。
“你胆子不小。”
凌霄握住他的手腕，牵引着他的掌心贴上自己的心口。
“从哪日起，这里的每一次跳动……”
她轻声道，
“都是为陛下。”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细小的火花。
秦御顺势俯下身，贴近她的耳边，嗓音微哑。
“楚霄，记住今晚你说的话。”
他扣住她的后颈，狠狠吻上她的唇。
随后横腰将女人抱起，走向朱纱帐前。
凌霄在怀中轻轻颤栗，却露出一抹极浅的笑。
“妾......谨记。”
秦御，这一世，我要你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