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条里渗出的蓝绿水珠像毒蛇信子,舔得人脊背发凉。
顾清影指尖的灼痕红得刺眼。
“清影…你包里那响动…还能整吗?”老秦盯着她急救包。
她默默掏出那把裂了缝的旧琵琶。
“铮…”指甲划过孤弦。
当不成调的《十面埋伏》在黄昏里炸开,二柱捂着耳朵嚎:“姐!调门能杀人!”
鬼子斥候像闻到腥的鬣狗,嗷嗷叫着扑进山谷。
琵琶声里,我猛地按下起爆器——
轰!
烟尘还没散尽,半山腰突然闪过一道望远镜片的反光!
——鬼子大队,抄后路了!
夕阳像颗巨大的、淌着血的金桔,沉沉地坠在西边山脊上,把整片林子染得一片血红。断崖下的临时营地,死寂得如同坟墓。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顾清影的指尖——那上面沾着的几滴诡异的蓝绿色粘液,和她手心被灼烧出的几道刺眼的红痕,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柳条里有毒!不是毒气那种飘忽的死亡,是实实在在、沾之即伤的腐蚀毒液!鬼子…竟然在河水上游的柳林里做了手脚?!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夜风更刺骨,瞬间席卷了整个营地。刚刚被绿篱笆带来的一丝虚假安宁,被彻底撕碎。水源成了毒源,营地成了毒窝,连呼吸的空气都仿佛带着腐蚀的腥甜!
“操他姥姥的小鬼子…玩阴的…玩到老子眼皮底下了…”老秦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那条伤臂无意识地抽搐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根渗出毒液的柳条,像是要把它们生吞活剥,“这他娘的…是要把人…从里到外…都烂透啊…”
二柱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下意识地离那绿色的篱笆墙远了几步,抱着机枪的手都在发抖:“林参谋…这…这地方…不能待了!水…水也不能喝了!咱…咱跑吧!”
跑?往哪跑?天快黑了,林子里危机西伏,鬼子可能正张着毒网等着!不跑?留在这毒窝里,不是渴死就是被毒死!
绝望像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下来。士兵们眼神涣散,刚刚恢复的一点精气神被这接二连三的毒计彻底打垮。士气,降到了冰点。
“跑?往哪跑?”顾清影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她靠在小王身上,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因为高烧和疼痛而异常明亮的眼睛,却像淬了火的刀子,冷冷地扫过众人惊惶的脸。她抬起那只被灼伤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指向断崖上方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山林深处。
“鬼子…就在附近…等着我们…像赶羊一样…把我们…赶进毒圈…”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寒意,“他们…要的就是…我们自己乱…”
她的话像冰锥,刺穿了绝望的迷雾。是啊,跑?慌不择路,一头撞进鬼子预设的毒区?还是被赶进更深的陷阱?
“那…那咋整?等死?!”二柱带着哭腔。
顾清影没看他,目光缓缓转向老秦,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又蕴含着风暴:“秦哥…你…刚才问我…包里…还有什么响动?”
老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睛猛地一亮:“你是说…那把…琵琶?!”
顾清影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那个沾满泥污、仿佛藏着无数秘密的急救包里,再次抽出了那把旧琵琶。琴身布满裂纹,蟒皮破损,琴弦只剩三根,其中一根还松垮着。在血红的夕阳下,这把破琴显得如此脆弱,又如此诡异。
“清影姐…你…你手…”小王看着顾清影手心被毒液灼伤的红痕,心疼又担忧。
“死不了。”顾清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将琵琶抱在怀里,沾着毒液和血痕的右手艰难抬起,拇指的指甲边缘,搭在了那根仅存的、相对完好的第三弦上。
然后,她拨了一下。
“铮——!”
一声极其突兀、尖锐、带着金属撕裂般质感的琵琶单音,猛地在这死寂的营地炸开!声音不大,但在极度压抑的环境中,却如同平地惊雷!刺得人耳膜生疼!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攻击性的声音惊得一哆嗦!
顾清影像是被这声音点燃了!她无视掌心灼伤的剧痛,无视身体的极度虚弱,指甲在那根孤弦上疯狂地刮擦、轮指、扫拂!
“铮铮铮!铮!铮!”
不成调!毫无旋律可言!只有刺耳的、混乱的、充满了金戈杀伐之气的噪音!像无数把钝刀在刮铁皮!像濒死野兽的嘶嚎!像金铁交击的惨烈碰撞!
这根本不是在弹琴!这是在用琵琶发出最原始、最挑衅、最刺耳的战争咆哮!
“姐!别…别弹了!调门…能杀人啊!”二柱痛苦地捂住耳朵,脸都扭曲了。其他士兵也纷纷皱眉,被这噪音折磨得心烦意乱。
但顾清影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者说,沉浸在一个复仇的幻境里。她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断崖上方那片血色的山林!每一次刮弦,都带着一种倾尽全力的疯狂!破碎的音符像无形的箭矢,射向密林深处!
“铮铮铮——!!!”
最后一声撕裂般的强音,如同战鼓的最后一槌,狠狠砸下!余音在断崖间嗡嗡回荡,带着无尽的戾气和不甘!
琴声戛然而止。
顾清影身体一晃,虚脱般靠在小王身上,大口喘着气,琵琶差点脱手。她手心被琴弦割破,鲜血混着之前的毒液灼痕,一片狼藉。
营地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琵琶弦的余颤,还在空气中发出细微的嘶鸣。
几秒钟后——
“八嘎!支那女人!琵琶の音!”(混蛋!中国女人!琵琶的声音!)
“花姑娘!文化工作員!追!”(花姑娘!文工团员!追!)
几声生硬、亢奋、充满了贪婪和捕猎欲望的日语嘶吼,如同响应召唤的恶鬼,猛地从断崖上方、那片被血色笼罩的密林边缘炸响!
紧接着,是拉动枪栓的“咔嗒”声!和杂乱的、快速逼近的脚步声!
“来了!狗日的…真引来了!”老秦瞬间血贯瞳仁,猛地抽出大刀片,那条伤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准备!按计划!撤进山谷!”我嘶吼着,心脏狂跳!成了!这要命的琵琶声,真把鬼子的斥候钓出来了!
士兵们瞬间从惊愕中回过神,求生的本能和憋屈的怒火瞬间点燃!他们抓起武器,在老秦和二柱的带领下,按照预先演练过无数次的路线,搀扶着伤员,像一群被惊散的羚羊,朝着断崖后方那条狭窄、曲折、通往预定死亡山谷的羊肠小道,亡命奔逃!故意丢下几件破旧的军装和水壶,制造仓皇溃逃的假象!
我和顾清影、小王,以及几个挑选出来的精兵,故意落在最后,一边“慌乱”地开枪还击(子弹故意打偏),一边“跌跌撞撞”地撤退,确保鬼子斥候能死死咬住我们这条“肥鱼”!
“追!别让花姑娘跑了!”
“抓活的!琵琶!要琵琶!”
鬼子斥候亢奋的嚎叫声和零星的枪声在身后紧追不舍,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他们显然被顾清影的琵琶声和“文工团员”的身份刺激得失去了理智,一头扎进了我们精心布置的死亡通道!
狭窄的山谷,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两侧是陡峭、布满风化碎石的山壁,谷底是仅容两三人并行的崎岖小路。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被高耸的山壁挡住,谷内光线迅速昏暗下来。
我们“慌不择路”地冲进山谷深处,在一块巨大的、如同屏风般的岩石后猛地拐弯,瞬间消失在追击鬼子的视线中!
“停!”我低吼,和最后几名士兵猛地扑倒在岩石后预设的掩体里,大口喘着粗气。
身后,鬼子斥候杂乱的脚步声和兴奋的嚎叫声越来越近!他们毫无防备地冲进了这条绝地!
“八嘎!人呢?”
“躲起来了!搜!”
几个土黄色的身影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出现在谷口,警惕又贪婪地搜索着。
就是现在!
我趴在冰冷的岩石后,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死死按住了藏在身下泥土里的起爆器手柄!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终结的气息!
顾清影靠在我旁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但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谷口那几个模糊的鬼子身影,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送你们…上路!”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指猛地压下!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沉睡的火山猛然喷发!
“轰!轰!轰!”
紧接着,埋伏在山谷两侧高处的士兵们怒吼着,将早己准备好的、点燃的汽油桶和集束手榴弹,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向谷底挤成一团、被爆炸惊呆了的后续鬼子!
“啊——!”
“火!火!”
“救命!”
剧烈的爆炸!冲天的烈焰!鬼子斥候凄厉绝望的惨嚎瞬间取代了刚才的贪婪嚎叫!狭窄的山谷瞬间变成了燃烧的地狱!火光映照着两侧陡峭的岩壁,如同炼狱的熔炉!
“打!给老子往死里打!”老秦在侧翼高处的怒吼如同雷霆!
“哒哒哒——!”
“砰!砰!砰!”
机枪、步枪愤怒的嘶吼声从两侧岩壁的隐蔽火力点猛烈爆发!子弹如同泼水般倾泻而下,狠狠鞭挞着谷底在烈焰和爆炸中挣扎翻滚的鬼子!
陷阱!完美的绞杀!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二柱抱着捷克式疯狂扫射,脸上带着复仇的快意!
我看着谷底那炼狱般的景象,听着鬼子垂死的哀嚎,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一丝宣泄。这以命为饵的琵琶,终于奏响了复仇的序曲!
顾清影靠在我身边,望着谷底冲天的火光,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映照着烈焰的眸子里,跳动着冰冷的光。
就在这时——
“林参谋!看上面!”负责警戒后方断崖的哨兵,带着哭腔的嘶喊猛地撕裂了这复仇的喧嚣!
我心头猛地一沉!循声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我们刚刚撤离的那道断崖顶部,在夕阳最后一丝血光的映照下,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大片土黄色的身影!密密麻麻!足有上百人!他们像一群沉默的秃鹫,冷冷地俯瞰着下方山谷里正在上演的杀戮盛宴!
而在那群土黄色身影的最前方,一个举着望远镜的鬼子军官身影,在血色的天幕下格外清晰!他望远镜的镜片,正对着我们藏身的这块岩石方向,反射着冰冷、残忍、如同毒蛇般的光芒!
望远镜片的反光,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瞳孔!
大队!鬼子的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