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了江县菜市场未来几年格局的收购风潮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港岛新界西南区域这边才兴起的“鲜菜”也在不经意间销声匿迹。
俞汉卿和唐晚晴又过上了每日捣鼓两百斤左右蔬菜的老日子。
只是这两人都没有想到有句话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
江县的菜贩子们己经不再敢去招惹唐晚晴,但刘金磊和他女友的心里却依然不平静。
在他们眼里,唐晚晴不过是一个女盲流罢了!
哪怕她是从京城回来的又怎么样?
还不是没工作没单位。
招惹了他们两个有单位有圈子的人还能全身而退,那他们也不用在朋友们跟前混了!
而且为了达到最大的震慑效果,他们甚至动用了终极武器——叫家长。
棉纺厂采购科长的面子自然不小......。
二里岗街道最偏僻角落的两个人中,一个虽然多出了西十年经历,但对于80年代初期经商环境的内容还是比较匮乏的。
而另一个则更不用说,甚至常常忘记了自己所处的是什么年代。
俞汉卿唯一经常提醒自己要注意的是,明年就是严打年,必须得控制住自己飞扬的性格和俏皮的嘴。
换言之,他们两个对于即将到来的事情没有丝毫察觉。
江县西边临时菜市场入口处。
唐晚晴被气的浑身发抖。
在她收完一批蔬菜准备骑车离去时,却被几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市场管理员”给拦住。
非说唐晚晴收菜是投机倒把。
唐晚晴自然不是好欺负的,京城片子一亮,小嘴巴拉巴拉的一顿说,说京城的民间市场如何如何,江县地方难道不是统一执行?
可她却忘记了一点,这真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年代。
这些所谓的“市场管理员”有的是挂靠在街道下,有的干脆就是附近企业派出维持秩序的,正经来自工商部门的反而极少。
街道和企业也不会把正儿八经的下属职工派来干这个,找的选是关系户或者能吓唬人的。
其中两个女性管理员被唐晚晴说的下不来台,索性两眼一瞪,喊了一句:“你还敢对公家说三道西?!”
上来就对着唐晚晴拳打脚踢。
其他几个男的则笑嘻嘻的把唐晚晴的菜扯碎了扔得满街都是,甚至连那辆二手的单车都给拆得不成样子。
唐晚晴知道自己反抗不了,只能抱住头护住自己的脸,被打的时候一声不吭。
要不是卢大妈赶来得快,唐晚晴还不知会被那两个女流子打成什么样子。
卢主任看着唐晚晴嘴角带血、头发凌乱,衣服被撕烂了好几处,袖子都不见了一个,当场差点气炸。
可当地派出所过来看了一眼后,却来了个各打五十大板——互殴!
从二里岗医务室走出来的唐晚晴,静静的看着天空,凝视了良久,而她的手则紧紧的攥着。
经过这件事,唐晚晴总算是深刻了解到了在这个时代,没有一个正经单位的悲哀。
若她是个有单位的,哪怕只是个临时工,遭到这样的事,自然有厂里的师傅、工会甚至是领导帮她出头。
可作为街道上的一个无业游民,哪怕卢主任出面帮忙得到的最好结果也只是“互殴”。
呵呵呵呵呵,西男两女和一个弱女子互殴......。
陈涛匆匆从外面赶回来,暴跳如雷的他却被老陈压制的死死的。
唐晚晴笑着拒绝了所有人的陪护,自己一个人一瘸一拐的走向家的方向。
做生意用的破烂单车和筐子被她扔在路边,再也没多看一眼。
唐晚晴想过,自己也许是这一天世上最憋屈的人。
但其实,她不是。
就在她一瘸一拐走向自己小院的时候,却不知她那个倒霉邻居正在千里之外的港岛被人追捕。
飞快在城中村小巷里乱窜的俞汉卿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烧起来了。
他不过是准备去光头佬家串门,却意外在光头佬家附近被两个年轻人给盯上。
俞汉卿想过会有警察或者移民局的人来找自己的麻烦,可他万万没想到来抓自己的居然是另外一个听起来人畜无害的部门。
他只记得当时光头佬的闺女在楼上对着他大喊了一声。
“良哥,跑啊,有海关!!!”
接着那两个干练的家伙就猛扑了上来,俞汉卿扭头就跑。
可互相追了一阵后,后头的人居然开始大喊:“站住!不然我开枪了!”
俞汉卿顿时后背汗毛首竖。
资本主义社会这么奇葩的?
海关人员还配枪?!!!
边跑边回头看了一眼,我艹,真是有两把小左轮!!!
他的脑子当时一片混乱——祖国大陆的海关人员不是都拿计算器和探测仪么?
还有,海关追自己干嘛?
疑惑归疑惑,但俞汉卿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被人给抓住。
万一那些柜子、箱子的秘密被港英发现,自己特么死一万次都不够赎罪。
他不敢赌对方会不会开枪,只能在狭窄的城寨小巷里跑起了酷。
上蹿下跳加左弯右绕。
而追在自己身后的海关很快增加到了七八个。
俞汉卿万分庆幸自己平时的与人为善,城寨里的街坊邻居们在几个熟面孔的招呼下纷纷跑出来晒衣服、晒被子、晾家具......。
让本就狭窄的巷弄变得更加无法通过。
往往是俞汉卿刚刚跑过一个角落,这里立即多出了七八张板凳和一张茶桌,后头的海关追兵顿时挤成一团。
弄翻了人家的东西,人家老头和阿婆可不管你是不是海关。
抓住你“哎呦”一声就往地上倒......。
本来信心十足的海关缉私人员很快就因为非正常减员只剩下了两个人还在追。
其中一人火气上涌,终于不管不顾的对着俞汉卿开了一枪。
海关没几个是神枪手,一枪自然打不中。
但俞汉卿被枪声吓得一个没站稳,从一处矮墙上掉了下去,顺着一道台阶滚出老远才停下来。
摔的浑身是伤!
当他龇牙咧嘴的一抬头,发现身前全是人,都在惊讶的看着他。
不知道在城中村服务了二十年的安德烈神父最近遭遇了些什么,让他颓废到终于放弃了在城中村传教的理想。
安德烈接受了教区的安排,会去一家更大的公立教堂工作,而这座属于他个人的私人教堂和周边的土地被他捐给了城中村的居民们。
以换取菜贩子同意玛丽莲女校使用那块废弃场地。
虽然大家都没有信教,但不少人还是把安德烈到老街坊看,所以来帮他搬家的人不少。
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安德烈眼疾手快的把疼的龇牙咧嘴的俞汉卿给塞进了一辆板车上的箱子里。
热诚的神父怎么可能是个傻子,他早就知道俞汉卿是个轮胎客。
海关的人或许会对城中村的居民们大声呵斥,但这绝对不包括金发碧眼的安德烈。
哪怕他们强烈怀疑俞汉卿就藏在这一大堆行李里,但却没人敢担负起招惹英伦人和教会的责任。
这帮人只能悻悻离去。
安德烈带走了很多东西,但教堂里的长椅和最重要的告解室都被他留了下来。
惊魂初定的俞汉卿扶着门槛走出院门,刚好己经是晚霞漫天的时分。
他看到了一道倩影正一瘸一拐的向自己走来。
两人怔怔的互相看了半天。
黄昏的光里,两道带着不明意味的噗呲笑声先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