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佬家菜档的字号在胸口，油腻的衣服让过路的行人避之不及。
手里拎着个全新的万能工具箱，远远看去，走在港岛街头的俞汉卿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刚下班的维修工。
被他一身油污劝退的不止是行人，也包括军装警察。
都快换班了，这几位军装谁也不想弄一身油污在手上。
靠着着一身掩护色，俞汉卿一路畅通的来到了新界东边的一处老街区。
老街区正街上寥寥几个门面都有气无力的开着，一派萧条的景象与繁荣向上的港岛气氛完全不相符。
但在老街区的背街，却是人声鼎沸，各种摊位挤得满满当当。
军装巡逻过这里的时候一般都不会进入背街，守在街口的看车佬会主动上前打招呼给领队的塞上一包香烟。
这个杂货市场是J13看的场子，大家多少都会给些面子。
俞汉卿走进去时，几个看车佬只是打量了他几眼，并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俞汉卿开始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逛了起来。
这个市场与普通的市场很不一样，整体看上去乱糟糟的，而且远方还有各种运货的车子从狭窄的巷弄里挤进挤出。
几乎每个摊位上的东西都是胡乱堆着的，但光顾的顾客却一点也不嫌弃，反而翻找的劲头相当足。
阿婆讲价的声音一个比一个洪亮，小贩们也不甘示弱，那叫一个唾沫横飞。
按照光头佬的说法，这里的东西八成以上都是临期或者次品。
价格比市面上的东西要便宜不少。
俞汉卿也是痛定思痛，太好的东西带回去在销售上确实是个难题。
所以他准备找一些“更接地气”的货品试一试。
“水果~！才放了五天，味道还正，三折三折~！”
“烧鹅，诶，看一看烧鹅，都是店里客人切掉的，味道一流啊。”
“临期面包啊，大西点房的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诶，阿婆，要几个？”
“面包里有咩虫子啊，我话你听，这是面包虫！”
“啊~~~，老太婆，你做咩动粗？！！”
“打折夏衫，去年的夏衫，五折了~~~。”
俞汉卿转了一圈下来，最终在一个东边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摊位。
摊位后面堆着乱七八糟的布料。
两个老板有气无力的蹲在那里无聊至极。
俞汉卿好奇的上前摸了一把那色彩鲜亮的布料。
诶？
这不是涤纶吗？
看到俞汉卿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摊位老板之一当即挤出笑容递了一支哈德门过来。
“老板，我这个的确靓价格很实惠的，要不要拿一些？”
的确良？的确靓？
俞汉卿接过烟，心头恍然，原来是这东西。
不对啊，他诧异的看了一眼两个老板。
这玩意在大陆是一尺难求，又贵还限量，不过之前听光头佬媳妇说，港岛人也很喜欢这个东西。
最差的的确靓也要10港币一码（约1米）。
这个摊位上的涤纶一码只要5块港币，都快赔吐血了。
难道是这些白色、灰色和大蓝色的布料港岛人不喜欢？
怎么摊位前一个顾客都没有？
他下意识的仔细打量了一下人家搁在摊位上的纸板，忽然发现纸板最下方有一行相当小的字被摊位上的布料给“遮住”了。
两个老板尴尬的笑了笑，伸手把牌子往上拔了一下。
俞汉卿这才看清那行小字写的是什么。、
【水洗涤纶】。
这个“水洗”可不指的是布料被水洗过，而是在运到港岛途中泡过海水。
“老板你放心，我的布料处理过，除了色差大一点，其余问题都没有的！”
其中一个老板殷勤的帮俞汉卿把烟点着。
“老板你要是拿货多，我们还有优惠的！”
俞汉卿吐出一个烟圈，闭着眼睛在想江县供销社里的的确良是多少钱一米来着？
几个小时后，俞汉卿在火柴厂会计张大姐嘴里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讯息。
“那东西死贵死贵的。”
提到的确良，张大姐一脸的唏嘘。
“最贵的时候十块一米也有人买，但好像从去年开始价格就掉了下来不少。”
“嗨，价格掉了也没用，没点关系还是买不到！”
“我去年想给我爱人做个的确良的领子，结果忙了半天才搞到两尺多，布票还收了我一米的！气死人了~！”
（在80年代，因为的确良太贵，所以人们发明了一种假领子，如下图。）
“现在的价格？”
“五块多一米，你啊，要是真想要，月初他们商场到货的时候去抢，否则平日去，最多弄到一整匹剩下的边角料。”
五块？！
俞汉卿的眼睛笑眯眯的眯了起来。
“张大姐，您帮我看看，这是我找人弄的的确良，”他掏出一块灰色的的确良来，“我怎么看着有些不对劲。”
张大姐立即来了精神，接过布料反复看了半天。
“什么不对劲，我怎么没看出来？”
“诶，小俞，你这的确良哪里来的？这颜色我在百货大楼没见过啊！”
“喂喂，”大姐压低了声音，“能不能帮大姐弄一点来，我爱人那条的确良的领子都快用起毛了，我得给他新做一个。”
俞汉卿首接将那块的确良递了过去。
“这块颜色我不太喜欢，刚好三尺，大姐您要不要？算你五块好了。”
张大姐笑得牙齿都露出来八颗。
“败家子，大姐给你七块，你还亏着布票呢！大姐真是谢谢你了~！”
俞汉卿扭头去找老萧厂长要了个介绍信——关于他的身份证明和沿街卖柴火的介绍信。
......
江县西边有一片老小区，聚集着县大院、各局职工的家属，算是江县如今治安最好的一片。
小区出口不远处的马路牙子上，两根绿化树之间出现了一个小摊。
两棵树之间拉着一个小小的红色横幅。
【二里岗火柴厂响应号召自力更生，走向市场！】
在摆摊的是个年轻人，支了一个花里胡哨的小摊，上头整整齐齐的摆了......七八盒火柴，火柴下头还压着一张介绍信。
为什么说这摊子花里胡哨呢？
主要是这小摊上垫在几盒火柴下头的那块布太醒目了。
那是一大块雪白纯亮色的确良！
这都哪家败家子啊？
火柴根本没人买。
有个提篮子去买菜的大妈里里外外转了五六趟这才站在了小伙子跟前。
“小伙子，你这桌布是的确良的？”
“嗯，没错，大妈，您要火柴么？”
“不是，小伙子，你这桌布多大啊？卖不卖？”
“刚好一米，哦，是夹层的，其实是两米，不过这桌布不卖。”
“真、真不卖？”
大妈那叫一个惋惜。
“得，我看大妈您都转了六圈了，”小伙子苦笑一声，“你买我两盒火柴，这块布啊，我做主当添头卖了。”
“我主要是心善，也不靠这个赚钱，您给个商场价就行，那样我也不算犯错误不是。”
大妈笑眯眯的生怕这小伙子后悔，拿出十块钱和六张一市尺的布票塞给小伙子，抽掉桌布就走。
生怕晚一秒这小伙子反应过来——这么雪白的的确良，刚好给儿子做件衬衣，西月里就能穿！
大妈的身影刚消失，小伙子把笑脸一抹，从脚边的大提包里又抽出了一块灰色的的确良来当桌布给铺上......。
一天下来，小伙子的火柴卖出去了一百多盒。
当他吹着口哨准备收摊的时候，一位妇女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同志，你等等，还有的确良么？”
“大姐，您听谁说的？”
小伙子一脸的委屈：“我不是卖布的，您看看我的介绍信。”
“我正儿八经真是卖火柴的！”
大姐眼尖。
“你别藏了，把那块蓝色的给我！”
“姐，那是我的桌布！”
十块钱和几张布票硬塞到小伙手里，大姐抢了桌布眉开眼笑的扬长而去。
气得小伙一跺脚。
收摊！
太欺负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