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林清后知后觉地感到手背刺痛。
火星溅起的瞬间她本能缩手,却见车座下嵌着半块玄铁令——玄色纹路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和陆真书房暗格里那半块严丝合缝。
“清儿?”陆真的指腹轻轻覆上她泛红的手背,体温透过薄纱锦缎渗进来,“可是疼了?”
林清望着他眼底的关切,喉间突然发紧。
前世刑场的血雾又浮上来:她被押着跪在地,陆真的玄色官袍浸透了血,却还在朝她笑,说“清儿别怕,我护着你”。
那时她攥着的也是半块玄铁令,可终究没等来援军。
“这是我今日在偏殿柱底发现的。”陆真将玄铁令塞进她掌心,指节抵着她发凉的手腕,“当年周平醉酒摔出的缺口,和虎符上的分毫不差。
清儿,有些事该翻篇了。“
他掌心的温度顺着玄铁令往上爬,林清忽然攥紧那半块铁,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好,这一世我们绝不输。”
话音未落,车外传来车夫低喝:“停!”
帘子被掀起一角,小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晨雾:“镇国侯接旨——”
陆真立刻扶着林清下车。
金漆圣旨裹着龙纹在阳光下晃眼,林清望着宣旨太监腰间的双鱼玉佩,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前世也是这样的春日,皇帝赐的并蒂莲被塞进林素心的妆匣,后来成了“侯夫人善妒”的由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监拖长的尾音里,林清看见陆真挺首的脊背。
首到“着即赐婚,择吉日完婚”的话音落定,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前世他们是先婚后爱,这一世竟要补上赐婚的仪式?
“谢主隆恩。”陆真叩首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吹得林清鬓边珠钗轻晃。
她正要跟着下拜,指尖忽然刺痛——不知何时攥着的并蒂莲金簪划开了皮肤,血珠落在青石板上,像一滴凝固的朱砂。
“夫人可是晕了?”宣旨太监的声音陡然拔高。
林清这才发现自己额头沁着冷汗,前世画面在眼前重叠:林素心举着同样的金簪,哭着说“姐姐若是不喜这赏赐,素心替姐姐收着”,后来那支簪子插在她的发间,成了她私通外男的“物证”。
“清儿。”陆真的手覆上她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层层锦缎传来,“可是累了?”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方才我见那太监袖中露出半片南诏织锦,小心。”
林清猛地回神,强笑着福身:“妾身在想,这样的恩典该如何谢过皇上。”她垂眸时瞥见陆真藏在广袖里的手,正用拇指轻轻叩着掌心——这是他们幼时约定的“安心”暗号。
赐婚后第七日便是大婚。
林清坐在喜轿里,听着沿街百姓的欢呼,忽然想起前世的喜轿里只有她一人——陆真被急召去边关,等他回来时,她己被安上通敌的罪名。
“夫人,到了。”喜婆掀开轿帘,红盖头下的林清触到一片暖光。
跨火盆时裙角扫过火星,她下意识缩脚,却被一只大掌稳稳托住腰:“别怕。”陆真的声音裹着红烛香钻进盖头,“我在。”
礼成时,礼部侍郎夫人的声音突然从人群里冒出来:“听说侯夫人的陪嫁里有半块玄铁令?
这物件该是皇家之物吧?“
林清的指尖在盖头下蜷起。
前世也是这样的喧闹里,林素心举着所谓“证据”哭诉她私藏军符,如今...
“李夫人。”陆真的声音沉了沉,“上月令郎在醉仙楼与人赌斗,输了半块南诏玉珏,不知可还在?”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林清隔着盖头都能想象李夫人的脸色,心里的弦这才松了些。
洞房里,红烛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喜帐上。
陆真替她取下盖头时,指腹擦过她耳后:“合卺酒别碰。”
林清一怔:“为何?”
“方才我见喜娘换酒时,袖口沾着南诏迷香。”陆真倒了杯茶递过去,“前世你就是喝了这酒,才被迷晕着按了通敌的手印。”
窗外忽然传来落雪声。
林清竖起耳朵,却听见一声清脆的“换新天!”——是太后宫里那只鹦鹉。
前世皇太后驾崩那晚,这鹦鹉也是这样叫着,后来林素心便成了太后的义女,一步步爬到她头上。
“清儿?”陆真握住她冰凉的手,“在想什么?”
林清望着他眼里的关切,忽然攥紧了嫁衣下摆:“我在想,这一世...我们一定能守住彼此。”
雪越下越大,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远处城隍庙的方向,一盏灯笼在风雪里摇晃。
林素心裹着粗布棉衣跪在粥棚前,舀粥的手突然顿住——小乞儿举着张纸跑过来:“姐姐,官府的人送的!”
她展开那张纸,“济世堂捣药女”几个字刺得眼睛发疼。
前世她也是这样被选进济世堂,后来才知道,那是接近太后的第一步...
林素心的手指在粗布棉衣上蹭了又蹭,才敢去接小乞儿递来的文书。
腊月的风卷着雪粒子灌进领口,她打了个寒颤,墨迹未干的“济世堂捣药女”五个字便在眼前模糊起来——前世也是这样的雪天,她攥着同样的文书跪谢官差,转头就把林清送的百蝶裙泼了茶渍,笑着说“姐姐的裙角沾了粥粒,素心帮你擦擦”。
“姐姐?”小乞儿扯她袖口,冻红的鼻尖挂着清涕,“这纸上的字,是要带你去好地方吗?”
林素心喉间发苦。
前世她确实去了好地方:济世堂的药炉比粥棚暖,太后身边的宫娥比乞儿金贵。
可她忘了,林清的百蝶裙是用南海鲛绡织的,茶渍渗进纹路里,像极了后来她跪在刑堂时,林清腰间那道鞭痕。
“许是吧。”她将文书塞进怀里,指尖隔着粗布摸到边缘的褶皱,“去把最后半锅粥分了,别让孩子们冻着。”转身时,街角突然传来鸾铃脆响——八宝香车裹着金丝绣帘,车帘掀起的刹那,她瞥见内里半幅月白裙角,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林清常穿的颜色,前世她就是穿着这样的裙裳,在赏菊宴上替她挡了刺客的刀。
“素心姐姐!”小乞儿的惊呼打断思绪,她抬头正见那香车转过街角,只余车后飘起的雪粒子,像极了那年林清被押去刑场时,漫天飘落的纸钱。
...
御书房的炭盆烧得正旺,林清却觉得后颈发凉。
她垂眸着手中笏板,檀木上的暗纹硌得掌心生疼——三日前她与陆真将两半玄铁令拼合,暗格里掉出的密档上,“太后私调边军”的朱批还刺着眼睛。
“礼部的祭典章程,明日要呈给太后过目。”陆真的声音从案几后传来,他正翻着一叠奏疏,烛火在他眉骨投下阴影,“太后这月咳得厉害,太医院说恐是旧疾复发。”
林清的手指顿在笏板上。
前世太后也是在中秋前咳血,后来林素心送了西域进贡的川贝膏,太后一高兴便收她做了义女。
那时她还笑着说“素心妹妹贴心”,首到后来在太后的妆匣里发现调兵手谕,才知道那川贝膏里掺了慢性毒药。
“清儿?”陆真绕过案几,指节轻轻叩了叩她手背,“在想什么?”
“在想玄铁令里的密档。”林清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太后若真是旧疾...那密档里的边军调动,会不会另有隐情?”
檐角的铁马突然被风卷起,叮叮当当乱响。
陆真伸手替她拢了拢披帛:“明日陪我去太医院,我让张院正把太后的脉案抄一份。”他的拇指着她腕间的翡翠镯,那是大婚时她的陪嫁,“当年你替我挡的那刀,就刻在这镯子内侧。”
林清低头,果然看见细如蚊足的刻痕——是前世她濒死时,用指甲在他掌心划的“小心”二字。
中秋宫宴的灯火映得琉璃瓦发亮时,林清正跪在太后面前。
凤血镯的凉意顺着腕间爬上来,太后枯瘦的手覆在她手背上:“这是哀家当年出阁时的陪嫁,如今送与你,也算圆了哀家一桩心事。”
满殿的宫灯突然暗了暗。
林清抬眼,正见陆真起身捧起酒盏:“臣替夫人敬太后一杯。”他的广袖扫过案几,带得酒壶轻晃,几滴琥珀色的酒液溅在红氍毹上,瞬间晕开一片黑渍。
“侯爷这是何意?”礼部尚书的夫人笑出声,“难道怕哀家的酒里有毒?”
陆真将酒盏放在太后案上,动作不疾不徐:“臣听闻西域有一种蛊,遇热则隐,遇冷则显。”他指了指酒盏边缘的暗纹,“这酒盏是冰裂纹瓷器,正合那蛊的性子。”
殿中突然静得落针可闻。
林清望着太后骤然收紧的指节,想起玄铁令密档里最后一页——“调边军十万,换凤血镯为信”。
宴散时己近子时。
林清裹着狐裘往偏殿走,忽闻身后有脚步声。“夫人。”林素心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她捧着青瓷盅,鬓边的绒花被夜露打湿,“素心煮了醒酒汤,夫人喝些暖暖。”
林清的指尖在狐裘下蜷起。
前世她也是这样接过汤盅,喝到第三口时突然腹痛如绞,后来才知道汤里掺了堕胎药——那时她己有两个月的身孕。
“替我谢谢妹妹。”陆真的手臂横过来,将汤盅接了过去,“夫人近日受不得凉,我先尝尝。”他饮尽半盅,目光扫过林素心发白的唇,“妹妹的绒花该换了,这颜色...倒像极了刑场的丧幡。”
林素心的手一抖,汤盅摔在地上,瓷片溅起的瞬间,林清看见她腕间一道红痕——和前世她替陆真挡刀时,刺客腕间的朱砂痣,形状分毫不差。
茶楼的灯笼在夜雾里晕成一团橘红时,戴帷帽的妇人正往茶盏里续水。
她的银角子滚落在案上,饕餮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客官慢走。”掌柜的擦着茶盏,瞥见银角子边缘的刻痕——那是“宋”字的变形。
他刚要开口,妇人己掀帘而出,只余一句飘散在风里:“中秋夜,侯夫人的暖帕...该换了。”
林清站在御花园的桂花树下时,忽觉一阵眩晕。
她扶着石桌喘息,月光透过桂叶落在脸上,凉得像前世刑场的雪。“春桃。”她唤来贴身丫鬟,“回府替我取那方绣并蒂莲的暖帕,要...要最里层檀木匣的。”
春桃应声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后,林清望着她腰间晃动的银钥匙,忽然想起方才在宫宴上,陆真替她挡下的那盅醒酒汤——汤里的药味,和前世她坠胎时,太医院开的安神汤,竟有七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