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撞碎三更梆子声时,林素心正将浸透蔷薇露的绢帕按在宋商手背上。
烛火将雕花窗棂的影子投在她刻意低垂的脖颈,露出两枚被指甲掐红的月牙痕:"陆公子可瞧见了?
我那好妹妹如今连沈世子都能蛊惑。"
宋商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江南水纹锦袍在烛光下泛着青苔般的暗绿。
他忽然抓起案上那叠银票,雪浪纸擦过林素心涂着丹蔻的指尖:"三百两买三个丫鬟,林大小姐这生意做得亏。"
"若能让沈世子听见枕边风......"林素心沾了茶水在红木桌案画符咒似的圈,"说二姑娘七岁那年就害死过乳娘呢?"
西跨院的更楼声惊飞了檐下麻雀。
林清猛地从绣绷前抬头,针尖戳破的指尖在素绢上洇出红梅。
铜镜里映出她瞬间惨白的脸,鬓角冷汗将碎发黏成墨色的蛛丝——又是那种撕开裂脑髓的剧痛,记忆像被撕去一页的账本,父亲执黑子时虎口那颗红痣突然模糊成朱砂色的斑点。
"姑娘!"贴身丫鬟春杏掀帘进来,正撞见她将整盒银霜炭倒进熏笼。
炭灰扑簌簌落在妆奁底层那张药方上,"朱砂伤神"的墨迹被染成诡异的青黑。
林清攥着烧红的火钳在炭灰里划字:"去告诉小厨房,明日我要用桂花糖蒸栗粉糕待客。"火星子溅上她绣着缠枝纹的袖口,烧出个铜钱大的洞,"记得让浣衣房的秋菊瞧见这破口子。"
陆真的乌木折扇就是在这时挑开了湘妃竹帘。
他玄色大氅上沾着夜露,目光扫过满地炭灰时却像被什么烫着了似的缩回。
林清突然扶着案角笑起来,笑得石榴裙摆扫乱了炭灰里的字迹:"世子可知被火钳烫伤该涂什么药?"
"靛青粉遇朱砂变墨色,火烧伤该用獾油。"陆真用剑柄挑起她垂落的发带,冰凉的铁器擦过她滚烫的耳垂,"但林小姐此刻该喝的是萧大夫开的安神汤。"
窗外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林清就着半跪的姿势仰起脸。
她沾着炭灰的指尖划过陆真腰间玉带钩,在鎏金云纹上拖出五道爪痕似的印子:"世子若肯替我寻回那只撞翻药碗的野猫,清欢便告诉你红梅宴那日该防着哪处的栏杆。"
五更天泛着鱼肚白时,秋菊蹲在后巷青苔斑驳的墙角发抖。
她怀里揣着绣了一半的鸳鸯枕顶,金线是被春杏故意打翻的茶汤泼脏的。
宋商的小厮从马车上扔下来的锦囊砸中她发间的木槿绢花,碎银子滚进阴沟时裹满了泥浆。
"只要明儿把姑娘的栗粉糕换成核桃酥。"锦囊里掉出的翡翠耳坠在晨光中泛着蛇信子般的冷光,"就说二姑娘最忌旁人碰她的糕点匣子。"
秋菊攥着耳坠往角门跑时,林清正倚在滴水檐下数瓦当的裂纹。
她腕间缠着陆真昨日留下的玄色发带,掌心里握着的半块獾油早己被体温融化成琥珀色的糖稀。
当陆家马车轮声碾过第七块青石板,她突然将发带系上檐角惊鸟铃。
叮咚声惊飞满树麻雀,也惊醒了佛堂后昏睡的春杏。
小丫鬟揉着眼睛看见姑娘站在满地碎光里,石榴裙摆扫过昨夜故意泼在门前的桐油,裙角沾着的朱砂粉末正巧落在秋菊慌慌张张扔进炭盆的油纸包上。
"该换炭了。"林清用火钳夹起那张印着陆家水纹印的油纸,火苗舔上"核桃酥"三个字的瞬间,她听见前院传来陆真呵斥侍卫的响动。
玄色衣袂掠过月洞门的刹那,姑娘故意打翻的茶盏正巧浇灭炭盆里最后一点火星。
暮色染红窗纸时,宋商在醉仙楼顶层的雅间转着酒杯冷笑。
他面前摆着秋菊偷送出来的栗粉糕,食盒夹层里还藏着半截烧焦的靛青粉纸包。
林素心派人送来的密信被他揉成团塞进歌姬的樱桃口,信上那句"陆真己起疑"被胭脂染得像是凝固的血渍。
"明日红梅宴......"他抓起整壶梨花白浇在秋菊白日送来的绣帕上,缠枝并蒂莲被酒液泡得浮肿如死鱼肚皮,"给咱们二姑娘备的薄礼,可千万要贴身带着。"
更夫敲响西更梆子时,林清拔下金簪挑亮烛芯。
铜镜里映出她将翡翠耳坠系上惊鸟铃的动作,铃舌撞上陆家印记的瞬间,陆真昨日留在她妆台上的半块兵符突然从暗格滑落。
靛青粉混着朱砂的残渣在青砖缝里蜿蜒成江南水纹的形状,而西厢房传来秋菊压抑的啜泣声——小丫鬟正对着断成两截的木槿绢花发呆,线头处还沾着陆家马车上特有的龙涎香灰。
红梅宴当日,陆真的乌蹄踏雪驹在侯府门前扬起三尺碎雪。
他玄色织金斗篷扫过石阶时,腰间新换的玉带钩闪过寒光——昨日鎏金云纹上那五道抓痕,此刻正妥帖地藏在他贴身暗袋里。
林清隔着垂花门数他踩碎的冰凌,十六片,比前世少了两片。
她拢了拢特意熏过安神香的月白斗篷,袖袋里翡翠耳坠的铃舌正巧撞上宋商昨日送来的鎏金请柬。
"二姑娘当心台阶。"秋菊扶她上马车时,指尖在缠枝纹车辕上重重一压。
那底下藏着半截烧焦的油纸包,边缘陆家水纹印被朱砂染得猩红刺目。
宴席设在陆家别院,太湖石堆砌的戏台子下埋着三十二坛陈年竹叶青。
林素心今日穿了正红织金缎,鬓边却别着朵将败未败的白梅。
她接过宋商递来的暖手炉时,炉底暗格传出细微的机括响动。
"听说沈世子特意为二妹妹请了御医?"林素心涂着丹蔻的指甲划过林清腰间禁步,"这青玉坠子上的缠丝纹,倒像是萧大夫药箱上的雕花。"
戏台上正唱到《牡丹亭》惊梦一折,杜丽娘的水袖突然扫落台前烛火。
火光窜起的刹那,秋菊尖叫着扑向陆真案前:"奴婢实在不忍心!
二姑娘昨夜在房里扎写着世子生辰的巫蛊木偶!"
满座哗然中,林清不紧不慢地抿了口雨前龙井。
她腕间玄色发带随着抬手动作滑落,露出内侧用朱砂写着的"申时三刻"。
戏台后突然传来重物落水声,陆真的贴身侍卫浑身湿透地拎着个桃木匣子冲进来,匣缝里漏出的靛青粉正巧与秋菊裙摆的污渍吻合。
"陆公子可认得这个?"林清用银簪挑开木匣,露出里面被水泡胀的巫蛊娃娃。
浸湿的黄纸上,陆真的生辰八字正慢慢褪成诡异的靛蓝色——那是江南特供的染色朱砂遇水后的独特变化。
宋商手中的夜光杯突然炸裂,葡萄酒液顺着指缝滴在青玉案上,与他袖口沾染的靛青粉发生反应,晕开大片孔雀尾翎般的纹路。
林素心慌忙去挡,却碰翻了陆真案头的白玉镇纸,底下压着的半块兵符露出虎符特有的错金纹。
"好巧。"陆真用剑尖挑起秋菊藏在腰间的翡翠耳坠,铃舌在烛火下映出陆家暗卫才有的蛇形标记,"昨日有人用同样的信物,在城西赌坊赎了个擅长机关术的江湖骗子。"
林清突然咳嗽着跌坐在玫瑰椅上,袖中滑落的药包正巧落在御医脚边。
萧大夫捡起药包时,指腹在"朱砂三钱"的笔迹上重重一抹,墨迹竟显出陆家账房专用的青黛色。
"看来陆公子连太医院的路子都打点好了。"陆真的剑鞘突然抵住宋商后颈,冰凉的金丝楠木压着他跪在碎瓷片上,"就是不知三皇子晓不晓得,你把他赏的东海明珠镶在姘头的绣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