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的烛火跳了一下，翡翠镯子磕在妆奁上的脆响让陆真松了手。
林清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将喉间涌上的血腥气咽回去。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漫过——三日后陆昭会在城南当铺交易军需账册，账册边角恰好缺了半片鎏金纸。
"世子伤口沾了夜露，该换药了。"她转身从螺钿柜里取出药瓶，指尖在触到青瓷瓶身的瞬间突然剧痛。
破碎的画面在脑中炸开：父亲临终前死死攥着的正是这个药瓶，瓶底暗格里藏着半片染血的契书。
陆真的披风扫过她颤抖的指尖："听闻林小姐擅辨古籍？"
"不过是帮父亲整理过几年藏书。"林清用银剪挑亮灯芯，火光映得案几上《盐铁论》的书页泛出诡异的青紫色——这正是前世军需案的关键证物。
她装作不经意将书页翻到记载铁矿采买的那章，指腹在"顾氏钱庄"的批注上多停留了一瞬。
窗外忽然掠过黑影，陆真的玉牌与腰间佩剑相撞发出清响。
林清望着窗纸上晃动的树影，突然将整瓶金疮药泼向东南角的青砖地。
药水渗入砖缝发出滋滋声，藏在砖下的黑猫惨叫逃窜，爪间掉落的蜡丸滚到陆真靴边。
"看来沈世子养的猫儿认生。"她用绣帕裹起蜡丸，螭纹在烛光下映出个倒写的"昭"字。
前世陆昭就是用这种蜡丸传递密信，那里面本该装着边关布防图，此刻却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陆真突然握住她执帕的手腕："林小姐的指甲染了凤仙花汁？"
林清怔了怔，这才发现指尖不知何时沾了蜡丸里渗出的朱砂。
正要开口，东厢房方向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接着是林素心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嫁妆！
我的红珊瑚簪子被野猫叼走了！"
陆真的拇指按在她腕间跳动的血脉上，另一只手却迅速将蜡丸收进袖袋。
林清望着他衣襟处渐渐晕开的血迹，突然伸手扯开他的交领。
尚未愈合的刀伤横贯锁骨，结痂处残留着靛青色粉末——正是顾氏钱庄用来标记账册的特殊染料。
"世子查案的手段，倒比太医院的止血散还凶险。"她蘸着药粉的棉帕重重按在伤口上，如愿看到对方眉心一跳。
前世陆真就是带着这个伤口闯进她灵堂，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筹码。
更漏声里，陆昭正蹲在滴水檐下逗弄黑猫。
染着丹蔻的手指突然掐住猫脖子，林素心将浸过毒液的鱼干塞进猫嘴，望着正房透出的灯光冷笑："好妹妹既然喜欢捡野猫的玩意，姐姐就送你份大礼。"
瓦当上的露水突然滴进陆昭衣领，他抬头望着掠过屋檐的乌鸦，袖中淬毒的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
佛堂方向飘来的纸灰粘在林素心鬓角，像朵将败未败的白梅。
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打转，林清踩着青石板上未干的夜露往佛堂走。
绣鞋尖沾了蜡丸里渗出的朱砂，在月光下洇出点点暗红。
她数着廊柱上斑驳的刀痕——前世陆昭就是在这里摔了那盏要命的玉佛灯。
"姑娘当心脚下！"身后小丫鬟突然惊叫。
林清左脚己经踩上那片泛着油光的青砖，冰裂纹砖缝里渗出几滴浑浊的松油。
她装作踉跄扶住廊柱，藏在袖中的银剪顺势划破鹅黄裙摆。
碎帛飘落时故意擦过陆昭肩头，那上面用茜草汁描摹的螭纹在月下泛着微光。
"林姑娘！"陆真的声音裹着夜风掠过来。
林清在倒地瞬间将袖中蜡丸塞进砖缝，沾满朱砂的指尖重重按在陆昭皂靴上。
她听到黑猫炸毛的嘶吼声从假山后传来，林素心缀着珍珠的绣鞋正卡在月洞门边。
"沈公子为何推我？"她仰头时发间玉簪恰到好处地断裂，半截青玉滚到陆昭脚边。
这簪子正是前世陆昭送来的及笄礼，内里中空处本该藏着密信，此刻却渗出与蜡丸相同的暗红。
陆昭涨红着脸倒退半步："分明是这青砖......"
"这青砖三月前才用桐油浇过。"林清撑着陆真递来的手臂起身，染了朱砂的帕子拂过对方袖口，"倒是沈公子靴底沾的松脂，与砖缝里的油渍气味相同呢。"
陆真突然俯身拾起碎成两半的玉簪，指尖在簪尾凹凸处停顿。
那里用微雕技法刻着"昭"字的半边，与蜡丸上的印记严丝合缝。
他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陆昭惊惶的面孔："刑部最近在查松油走私案。"
林素心提着裙摆冲过来时踩中自己洒的油渍，镶东珠的绣鞋在青砖上打滑。
她慌忙抓住陆昭衣袖，两人齐齐撞翻廊下的铜盆。
混着药渣的污水泼了满身，浮在水面的靛青色粉末正是顾氏钱庄账册用的密写染料。
"看来野猫叼走的可不只是珊瑚簪子。"林清将碎玉簪收进荷包，瞥见萧大夫提着药箱站在芭蕉丛后。
老医官袖口露出的半截红绳让她心头一跳——那是前世救她的游方郎中独有的平安结。
陆真突然捏住她手腕举到月光下："林小姐的指甲缝里......"
"是朱砂。"她顺势将指尖抵在他掌心，"世子不妨闻闻，这味道与您伤口上的靛青粉可相配？"前世军需案的关键就在这两种颜料相遇会变黑的特性，此刻她指腹的朱砂果然在对方染着药粉的掌纹里晕出墨色。
更漏声穿过游廊时，林素心正躲在垂花门后绞帕子。
她盯着陆真替林清拂去肩头落花的动作，将唇瓣咬出血珠。
假山后闪过道灰影，小厮捧着的描金拜帖上印着"陆"字火漆，江南水纹暗印花押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告诉陆公子，红梅宴那日......"她扯下鬓间白梅掷进污水，碾碎的花汁染红衣角，"我要送二妹妹份大礼。"
佛堂檐角最后一点残雪化尽时，林清正对着铜镜挑开发间暗结。
萧大夫留下的药方压在妆奁底层，墨迹未干的"朱砂伤神"西字旁画着半枚平安结。
窗外忽然飘进张烧剩的纸钱，焦边处隐约可见"宋商"二字，江南云锦特有的缠枝纹在灰烬里一闪而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