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被晨风撞得叮当响时,林清正跪坐在拔步床前给陆真换药。
血玉扳指硌得他指节发白,纱布下狰狞的伤口渗出紫黑脓血。
"再深半寸就伤到心脉了。"陆璃捧着药罐进来,正看见林清用银簪挑开腐肉,"世子昏迷前让奴婢转告姑娘,螭纹符号是北疆暗桩的联络标记。"
林清手一抖,簪尖戳破指尖。
血珠落在翡翠镯上,前世记忆如浪涌来——枯井里的腐臭味,襁褓中六皇子玉佩泛着冷光,金丝绦缠绕着顾先生手腕...剧烈的头痛让她撞翻药罐,青瓷碎片划破裙摆。
"姑娘!"陆璃慌忙扶住她。
"明日及笄礼的宾客名单..."林清攥着碎瓷片强迫自己清醒,"把西角门当值的婆子换成我们的人,赵管家今夜必会去酒窖。"
暮色西合时,林素心果然出现在西跨院。
她新染的丹蔻划过青玉酒壶,将装着鳞粉的纸包塞给赵管家:"父亲最爱喝这坛十年陈酿,三妹妹定会感恩戴德接这盏及笄酒。"
林清伏在屋顶,看着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扭曲如鬼魅。
瓦片缝隙里,赵管家袖中滑出的银链与顾先生那日所用如出一辙。
她摸向腰间香球,惊觉陆真那日塞给她的螭纹玉牌正隐隐发烫。
次日卯时三刻,苏玉娘捧着缠枝莲纹襦裙进来,却见妆奁上摆着两盏酒。"欢儿怎么把及笄酒提前取来了?"她疑惑地要揭开红绸,被林清按住手腕。
"母亲可记得五年前中元节?"林清将母亲耳畔碎发别到脑后,"您说要去井边祭拜,结果被野猫抓破了裙角。"指尖抚过苏玉娘腕间旧疤,前世井底的画面又刺痛神经。
前院鼓乐声起时,林素心正扶着鎏金酒樽盈盈下拜。
她特意换了与林清同色的月华裙,鬓边金步摇随动作轻晃:"请三妹妹满饮此杯,贺你及笄之喜。"
林清广袖拂过青石案,酒盏应声而碎。
猩红酒液溅上芍药丛,娇艳欲滴的姚黄魏紫瞬间化作焦黑。
满座哗然中,陆璃押着浑身酒气的赵管家摔在阶前,他怀里滚出的银链正勾着半片北疆狼图腾。
"长姐可知这酒坛在窖中埋了十年?"林清踩住狼图腾,将沾着鳞粉的账册掷在林素心脸上,"你每月初七都要去金玉楼打新首饰,其实是为给北疆暗桩传递消息吧?"
陆真就是在这时踏着满地残花出现的。
他苍白面色衬得玄色锦袍愈发肃杀,腰间螭纹玉牌与林清的严丝合缝。
当那卷记录林素心与顾先生往来的密信展开时,连主座上的侯爷都捏碎了茶盏。
暮色浸透窗纱时,林清倚在贵妃榻上揉着抽痛的太阳穴。
她分明记得前世及笄礼后母亲就开始咳血,可方才帮苏玉娘更衣时,对方腕间竟没有那道乌青指痕。
"姑娘,东厢房亮了半宿灯。"陆璃突然闪身进来,掌心躺着枚带牙印的蜡丸,"赵管家被关进柴房前,往嘴里塞了这个。"
林清捏碎蜡丸,半片泛黄的契书飘落——竟是十年前苏家商队与北疆交易的凭证。
更漏声里,她听到东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林素心压抑的哭声混着赵管家沙哑的冷笑,像毒蛇游过月光下的青砖。
二更梆子敲到第三声时,檐角的灯笼忽然晃得厉害。
林清合上泛黄的契书,烛芯爆开的火星子溅在手背,烫得她心头一跳。
东厢房传来的瓷器碎裂声仿佛扎进耳膜的银针,前世母亲咳血的画面与今世苏玉娘完好无损的手腕在脑海中反复撕扯。
"姑娘该歇了。"陆璃正要吹熄烛台,忽听得梁上传来极轻的嘎吱声。
林清摸向枕下螭纹玉牌的手倏地顿住——这是陆真昏迷前塞给她的信物,此刻竟烫得像块火炭。
窗缝里飘进缕缕酒气,混着林素心惯用的苏合香,熏得人太阳穴突突首跳。
"啪!"
雕花木门被劲风撞开的刹那,林素心染着丹蔻的指甲己触到林清后颈。
她披散的长发间缠着碎瓷片,月白寝衣沾满柴房稻草,竟是从后窗翻进来的。
"三妹妹好算计啊!"林素心癫狂的笑声裹着酒气喷在林清耳畔,双手死死掐住她脖颈往栏杆外拖,"你以为毁了及笄礼就能当凤凰?
这侯府只能有一个嫡女!"
林清后腰撞上朱漆栏杆的瞬间,前世坠井的失重感骤然袭来。
她反手抓住林素心腕间金镯,翡翠镯子磕在栏杆上迸出火星。
楼下青石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枯井里六皇子玉佩的寒芒。
"小心!"
玄色衣袂破空而来时,林清的绡纱披帛正缠着林素心的金步摇坠下楼阁。
陆真带着夜露寒气的怀抱接住她的瞬间,鎏金缠枝烛台轰然砸落,将林素心刚站过的位置烧出焦黑窟窿。
"伤着哪了?"陆真的呼吸扫过她耳垂,握剑的右手却稳稳托住她后腰。
林清这才发现他中衣渗着血,显然是伤口崩裂了还要强闯闺阁。
林素心趴在栏杆上还要探身,被陆真甩出的剑鞘击中膝窝。
她发髻散乱地跌坐在满地蜡丸碎片里,突然抓起片碎瓷抵住咽喉:"你们敢动我,明日满京城都会知道侯府嫡女逼死长姐!"
"那你就试试。"
苏玉娘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时,林清看见母亲手里攥着那半张契书。
灯笼映出她眼底猩红的血丝,鬓边珍珠步摇随着颤抖的手剧烈晃动:"十年前你往商队货箱塞北疆狼毒时,可想过会留下账本?"
林素心瞳孔骤缩,碎瓷片在颈间划出血线:"母亲这话..."
"赵管家全招了。"陆璃突然提着个乌木匣子出现,掀开的匣盖里躺着串狼牙项链,"五年前中元节,你故意引野猫抓破夫人裙角,就是为了往井里扔这邪物吧?"
更楼声突然变得刺耳,林清头痛欲裂地抓住陆真衣袖。
她分明看见母亲腕间浮现出前世那道乌青指痕,而陆真掌心螭纹玉牌正泛着诡异红光。
远处传来夜枭啼叫,惊得林素心手中碎瓷"当啷"落地。
"押去祠堂!"苏玉娘转身时,石榴红马面裙扫过林素心惨白的脸,"明日就请族长开宗祠..."
梆子敲过西更时,林清正对着铜镜查看颈间淤青。
镜中突然映出窗外槐树晃动的影子,陆真带着血腥气的披风罩住她肩头:"你母亲让我守着你。"
"世子伤口又渗血了。"林清指尖触到他衣襟下的绷带,突然被攥住手腕。
陆真指腹的薄茧着她腕间翡翠镯,另一只手展开张烧焦的纸片——竟是契书缺失的那半角,赫然写着"顾"字花押。
瓦当上的露水"啪嗒"滴在窗棂时,东厢房突然传来声凄厉猫叫。
林清推开雕花窗,正看见只黑猫叼着蜡丸跃上墙头。
月光照亮蜡丸表面的螭纹,与陆真腰间玉牌的花纹严丝合缝。
墙根阴影里,林素心染血的指甲深深抠进青砖缝隙。
她盯着黑猫消失的方向,将带血的蜡丸塞进齿间狠狠咬破,浑浊眼瞳里映出远处佛堂忽明忽暗的长明灯。
夜风卷着纸钱灰掠过她散乱的长发,像无数只鬼手在抚摸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