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真的剑锋堪堪停在《西域异闻录》残页上方三寸，萧大夫的青铜罗盘突然发出蜂鸣。
药汤里浮沉的密文扭曲成蝌蚪状，林清腕间银铃竟与罗盘共振着发出青光。
"是星月湖的方位。"萧大夫沾着药汁的指尖点在残页某处，"骆驼血遇寒泉显形，侯爷若想帮林姑娘恢复记忆......"
三日后辰时，星月湖畔的芦苇荡还凝着晨露。
林清踩着陆真铺在泥沼里的狐裘，看他将乌木舟推入粼粼波光里。
舟楫撞碎水面时，她恍惚听见少女清脆的笑声——那是前世她为救落水的陆真，纵身跃入寒潭的瞬间。
"当时你攥着半截断钗说要报恩。"陆真解下大氅裹住她单薄的肩，玄色锦缎里还裹着龙脑香，"后来才知道，那钗子是你娘临终前......"
林清突然按住突跳的太阳穴。
陆真袖中暗镖割断的芦苇杆随风飘落，正巧落在她绣着并蒂莲的鞋面上。
前世记忆与现世光影交错重叠，她望着对方被水光映得格外柔和的眉眼，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侯爷今日熏的沉水香，倒比龙涎更衬这湖光。"
陆真系舟缆的手指猛地收紧，粗粝麻绳在掌心勒出红痕。
当年坠马重伤时，正是眼前人彻夜捧着沉水香守在榻前。
西跨院偏厅的青铜兽炉吐出缕缕青烟，林素心用金护甲挑开陆昭递来的密函："宋商那个草包当真愿意当棋子？"
"表姐莫急。"陆昭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扳指内侧刻着慈宁宫的暗纹，"陆家布庄今年被侯府压得喘不过气，他巴不得攀上林清——更何况我告诉他，当年救他出赌坊的根本不是丫鬟春杏。"
林素心冷笑一声将密函掷入火盆，跃动的火苗映得她眼底猩红："明日未时三刻，让那蠢货等在听雨轩的紫藤架下。
记得在他袖口抹上我特制的合欢散，那药遇着林清惯用的苏合香"
戌时的梆子声惊飞檐下宿鸟，林清正倚在临窗榻上翻看账册。
腕间银铃忽地无风自动，铃芯迸出的金粉在烛火中凝成模糊人影——宋商举着支并蒂海棠簪要往她鬓边插。
"备轿，去听雨轩。"她抓起绣绷砸向多宝阁，藏在暗格里的犀角粉泼洒而出。
贴身丫鬟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自家姑娘将整壶冷茶浇在刚绣好的并蒂莲上："把这帕子送去给陆昭，就说多谢他前日赠的绣样。"
紫藤花架下的宋商正要伸手，突然被块湿漉漉的绣帕砸了满脸。
浸透茶香的丝绢上，用金线绣的并蒂莲被犀角粉染得发黑，正与他袖口暗藏的合欢散发生反应，腾起呛人的白烟。
"陆公子是要给我演示江湖戏法？"林清故意提高嗓音，惊得躲在假山后的陆昭打翻琉璃灯。
她顺势踩住滚落脚边的灯罩，鎏金牡丹纹正映出闻声赶来的家丁身影："还是说陆家布庄周转不灵，公子改行当起杂耍艺人了？"
萧大夫在药庐盯着沸腾的砂锅，青铜罗盘突然倒转三圈。
他沾了点林清送来的染毒绣帕，将银针浸入泛着蓝光的药汤——针尖竟凝出星月湖特有的寒潭水珠。
"原来如此。"老大夫对着月光举起银针，水珠里映出二十年前北疆战场的残旗，"那丫头缺失的记忆，怕是要着落在......"
药庐青瓦上凝着夜露，萧大夫枯瘦的手指在《百草异症录》发脆的纸页间颤抖。
砂锅里沸腾的紫苏梗突然迸出两点火星，正巧落在书页间夹着的枯荷上，焦褐叶片显出一行鎏金小字："离魂症者，需以寒潭为引，血亲为药......"
"竟是如此！"老大夫撞翻竹篾里的白芷，染着药渍的袖口扫过铜炉。
二十年前他随军北疆时，曾见巫医将战死者的骨灰撒入星月湖——那寒潭底沉着无数铁甲残片，每逢月圆便会泛起血色波纹。
晨光初现时，林清正对镜描画远山眉。
菱花镜里突然映出陆真玄色衣角，他握着卷泛黄书册倚在雕花门边，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萧大夫说，令堂的遗物或许能......"
"侯爷当真信这些巫医之说？"林清簪上白玉兰的动作微滞，镜中倒映的窗棂外，秦嬷嬷正端着药盅在廊下来回踱步。
她故意将妆奁推落在地，珠翠坠地的脆响惊飞檐下麻雀："倒是这红珊瑚步摇，嬷嬷说是我及笄时母亲特意......"
陆真突然攥住她捡珠钗的手。
掌心的薄茧着腕间红痕，昨夜在星月湖畔，她为捞那支沉水的银簪险些滑入寒潭。
此刻他袖中龙脑香混着窗外飘来的忍冬花香，竟与前世某个雨夜的气息重叠。
"姑娘该喝药了。"秦嬷嬷颤巍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林清抽手时带翻了青瓷胭脂盒，殷红膏体泼洒在陆真的云纹锦靴上，像极了那年北疆战场溅在他盔甲上的血。
戌时的梆子声惊落海棠花瓣，秦嬷嬷攥着褪色的香囊摸进西厢房。
烛火将两人影子投在绘着岁寒三友的屏风上，她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当年夫人产下姑娘那夜，侯府后巷的狗洞......"
"嬷嬷倒是念旧。"陆昭阴恻恻的声音从梁上传来，翡翠扳指折射的冷光晃过秦嬷嬷苍老的面容。
他抛玩着个绣着"秦"字的荷包，里头露出半截婴孩的银镯："听说您孙子在城南私塾颇得先生赏识？"
林清指尖掐进掌心。
荷包上歪斜的竹叶纹正是秦嬷嬷独女的手艺，前日还听丫鬟说那姑娘刚诞下麟儿。
她突然抓起案上凉透的杏仁茶泼向烛台，腾起的白雾中，陆昭的衣摆己消失在翻动的窗纸外。
林素心将鎏金护甲深深掐进紫檀桌面。
宋商那件染毒的锦袍平铺在眼前，袖口合欢散的痕迹被犀角粉腐蚀成狰狞的骷髅状："倒是小瞧了那病秧子。"
"表姐莫恼。"陆昭转动着新换的墨玉扳指，月光透过镂空雕花映出扳指内侧的虎符纹，"三日后太后要在护国寺办水陆法会，听闻住持最忌女子佩戴......"
他蘸着冷茶在桌面画出路线图，茶渍蜿蜒如毒蛇爬向"慈宁宫"三字。
林素心突然笑出声，拔下金簪挑破自己指尖，将血珠滴在茶渍绘制的观音像上："恰巧我新得了块西域奇石，遇血会开出曼陀罗花纹。"
子时的更楼声里，林清独自站在星月湖畔。
萧大夫给的药丸在舌尖泛苦，恍惚间听到水底传来金戈相击之声。
她将母亲留下的珍珠耳坠抛入湖中，涟漪荡开的瞬间，西南角的芦苇丛忽有寒鸦惊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