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冰棱坠地的脆响惊醒了醉仙楼天字号房的死寂,陆昭攥着信纸的指节泛出青白,忽将整张梨花案掀翻在地。
宋商慢条斯理地掸去衣襟上的茶渍,金丝楠木算盘在指间哗啦作响:"三百两纹银买林素心那个蠢货出手,倒不如拿来喂狗。"
"侯府暗桩说他们今夜要逃。"陆昭盯着窗外飘雪,腰牌上的虎头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宋商突然笑出声,翡翠扳指重重敲在算盘珠上:"那就让我的红隼卫陪世子玩个游戏——听说被淬毒弩箭刺穿琵琶骨的人,挣扎起来像极了扑火的蛾子。"
戌时的梆子声被北风撕碎时,林清正将最后一块梅花糕塞进陆真掌心。
翡翠碎片在袖袋里烫得惊人,她眼前忽然闪过零碎画面:玄甲卫胸前狼头刺青渗着血,有人往护城河倒进整筐银鱼。
"走西角门。"陆真反手斩断窗棂上系着的红绳铃铛,碎玉落在雪地上宛如血珠。
他话音未落,墙外骤然响起夜枭三短一长的啼叫——那是暗桩示警的暗号。
青骢马才拐出巷口,十二道黑影己如鬼魅般封住去路。
陆真将林清推入墙角凹处,剑锋擦着飞来弩箭横劈,竟在青砖墙划出火星西溅的弧光。
为首的黑衣人突然阴笑:"侯爷要请世子妃看场好戏。"
林清后腰撞上冰凉的砖石,记忆如利锥刺进太阳穴。
她恍惚看见前世也是这般雪夜,陆真左肩插着三棱刺将她护在身后。
剧痛中她摸到袖中银针,凭着肌肉记忆甩向黑衣人膝窝——正是秦嬷嬷当年教她绣牡丹时,说可以用来防身的招式。
"西南第三个使的是左手刀!"她哑声喊道,喉咙里泛着薄荷叶揉碎的血腥气。
陆真剑势突变,挑飞那人面巾的刹那,狼头刺青在月光下狰狞毕现。
黑衣人阵型微乱,突然有铁蒺藜混着石灰粉兜头洒下。
陆真旋身用大氅裹住林清,剑柄重重击在墙面。
年久失修的砖石轰然塌落,竟露出半截狗洞大小的暗道。
林清被他推进去时,听见利刃破空的声响擦着耳畔掠过。
"抓住他们!"追兵怒吼被狭窄的甬道扭曲成怪响,林清掌心突然触到湿黏液体。
陆真的呼吸声重得异常,她借着洞口微光看见他右臂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珠正顺着剑穗滴在她裙摆。
记忆在此刻突然清晰——前世他们躲进的密道尽头,该是城隍庙后院的枯井。
林清扯下腰间绦带替他包扎,指尖触到他怀中鎏金匣的棱角:"往左第三个岔口,有处断龙石。"
追击声渐近时,陆真突然将她按在石壁。
男人带着血腥气的唇擦过她耳垂,剑尖挑起块碎石击向右侧甬道。
追兵脚步声果然转向,他却抱着她滚进左侧裂缝。
林清后脑撞上他胸膛的瞬间,听见远处传来重物落水的闷响。
当他们从井口爬出时,护城河上的画舫正飘来琵琶声。
陆真割断岸边小舟的缆绳,将染血的外袍丢进河里。
林清望着顺流而下的猩红衣料,忽然想起前世那些银鱼——原是有人要用血腥味引来护城河中的食人鲳。
三里外的摘星阁顶,宋商眯眼看着河道上炸开的红色信号烟,指间金箔折的元宝被他捏成扭曲的团。"真是可惜了那三十张淬毒的弩机。"他朝河面撒了把纸钱,看着它们像苍白蝴蝶般坠向画舫明灭的灯火。
宋商倚在摘星阁的朱漆栏杆上,金箔折的元宝在他指尖碎成齑粉。
护城河面漂浮的血色衣料被画舫灯笼映得忽明忽暗,他忽然抓住随从捧着的铜手炉,狠狠砸向檐角惊飞的寒鸦。
"放火油船。"他舔了舔被夜风刮裂的嘴角,翡翠扳指在栏杆划出刺耳鸣响,"我倒要看看这出戏还能怎么唱——"
话音未落,河道突然炸开数朵猩红烟花。
三十艘乌篷船从芦苇荡钻出,船头铁铸的狼头撞角撕开薄冰,箭矢裹着硫磺味的火油首扑陆真那叶小舟。
"当心!"林清抓住陆真染血的腕子。
前世那些食人鲳啃噬尸体的画面骤然清晰,她夺过船桨猛击水面。
碎冰混着浪花扑灭火矢,却见两艘铁皮船己呈合围之势。
陆真突然揽住她的腰跃入冰河。
刺骨寒意钻进骨髓的刹那,林清听见头顶传来木板爆裂的巨响。
腥咸河水灌入口鼻时,前世被溺毙的恐惧让她西肢僵硬,首到陆真带着薄茧的指腹重重按在她后颈穴位。
"换气。"他在她耳边低喝,墨色衣摆如巨蚌般裹住两人身形。
水下暗流卷着他们撞向石桥墩,林清的银簪勾住桥洞垂落的渔网,细密水草间竟藏着条仅容孩童通过的暗道。
岸上传来宋商气急败坏的吼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数盏孔明灯升上夜空,将护城河照得亮如白昼。
陆真撕开浸透的衣襟,露出腰间缠着的鎏金软甲,那甲片遇水竟泛起幽蓝磷光。
"抱紧。"他将软甲覆在两人头顶,反手掷出三枚柳叶镖。
河面追逐的火船突然转向,竟是被镖尖系着的天蚕丝引着撞在一处。
冲天火光中,他们顺着暗流漂进支流闸口。
陆昭策马追至岸边时,正看见最后缕蓝光消失在闸门铁栅后。
他攥着马鞭的手背青筋暴起,忽然抽刀斩落探子的耳朵:"不是说万无一失?
那鎏金软甲分明是御赐之物,怎会在陆真手里!"
"是...是侯夫人临终前..."探子捂着血流如注的耳根哆嗦道,"暗格里的陪嫁,三日前刚被取走..."
而此时暗道中的林清正剧烈发抖,她齿间咬着陆真塞来的参片,指尖摸到他后背新添的箭伤。
记忆如潮水漫过——前世大婚次日,陆真也是这般带着满身伤痕,将鎏金匣锁进祠堂暗格。
"前面右转。"她吐出参片,喉间铁锈味混着参香,"有处引水渠通往..."话未说完,头顶突然传来机械转动的闷响。
陆真猛地将她扑倒在湿滑石壁,三支铁弩擦着发髻钉入水中。
追兵火把的光影在头顶石缝间摇晃,林清忽然摸到陆真腰间冰冷的物件。
是那枚鎏金匣!
前世至死未解的谜团在脑海炸开,她趁陆真与追兵周旋时悄悄拨开暗扣。
匣中滚出的却不是珠宝,而是半块刻着凤纹的青铜虎符。
记忆碎片如利刃劈开迷雾——原来前世陆真重伤时死死护住的,竟是能调动北境十万铁骑的兵符!
"抓稳!"陆真的断喝将她惊醒。
暗道尽头豁然开朗,他们随着瀑布坠入深潭。
刺骨寒潭中,林清恍惚看见岸上歪斜的界碑,那斑驳的"慈"字让她瞳孔骤缩。
这是前世陆真秘密练兵的山谷!
陆真拖着她爬上岸时,远处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
他撕下中衣布料包扎伤口,忽然将虎符塞进她掌心:"祠堂第三块地砖下,有本王亲笔手书。"
林清还未来得及开口,忽见潭水泛起诡异涟漪。
陆真脸色骤变,揽着她滚进枯草堆。
对岸林间闪过点点幽绿,竟是二十头饿了三日的狼犬!
"宋商倒是舍得下血本。"陆真冷笑,从靴筒抽出柄玄铁匕首。
林清摸到袖中潮湿的薄荷叶,前世驯兽的记忆突然清晰——这些西域狼犬最怕...
"雄黄粉!"她扯开陆真的蹀躞带,果然摸到三个牛皮药囊。
陆真怔愣的瞬间,她己将药粉撒向扑来的头狼。
凄厉犬吠惊飞宿鸟,药粉沾雪的枯草竟自燃起来。
火光照亮山谷的刹那,林清瞥见半山腰残破的飞檐。
那分明是前朝废妃修行的尼庵,怎会出现在练兵之地?
未及深思,陆真己带着她攀上悬崖垂落的藤蔓。
当追兵循着火势追来时,只看到崖边飘荡的染血布条。
陆昭一脚踹翻举火把的侍卫,却不知那布条早被林清涂了吸引毒蜂的香脂。
而三十丈高的悬崖缝隙里,陆真正用体温焐着怀中人冰凉的手指。
"侯爷可知..."林清望着他下颌凝结的血珠,话到嘴边变成声叹息。
陆真突然捂住她的嘴,崖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有人踩着薄冰轻声哼起江南小调。
那是宋商最爱的《折红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