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缝里渗出的冰水浸透林清的裙裾，陆真的掌心贴在她后腰，源源不断的热气顺着脊椎往上攀。
崖顶的江南小调忽近忽远，宋商惯用的鎏金靴正碾碎冰层，积雪簌簌落在他们头顶。
"别动。"陆真的唇几乎贴上她耳垂，混着血腥气的龙涎香笼住鼻尖。
林清攥紧袖中残余的雄黄粉，忽觉陆真喉结在她发顶重重一滚——枯藤缠绕的岩壁上，竟有道被青苔覆盖的暗门。
前世在冷宫发现的机关术骤然浮现，她指尖顺着陆真腕骨滑到石门凸起处。
三轻两重的敲击声里，机械转动的闷响惊飞两只灰雀。
宋商的脚步声猛地顿住，而他们己跌进扑面而来的檀香气中。
"前朝废妃的密室？"陆真擦亮火折，照见壁上褪色的《妙法莲华经》。
经文字迹被利器刮去大半，残存的"因果轮回"西字染着褐色的陈年血迹。
林清突然踉跄着扑向佛龛，铜制观音像的莲花座底，赫然刻着永宁侯府的徽记。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纹："三年前被抄家的永宁侯，曾向我父亲讨要过西域舆图。"
话音未落，密室深处传来石块挪动的声响。
陆真将人护在身后，却见李嬷嬷灰白的发髻从墙后探出，官绿棉袍沾满草屑："老奴冒死寻来，全因这密信关乎二十万将士的冤魂。"
老嬷嬷从缠臂金里抖出张浸过蜡的绢布，林清触到熟悉的金粟笺纹路——这是母亲陪嫁的澄心堂秘纸。
展开的刹那，陆真突然捏住她手腕："信上有陆昭私印的拓纹。"
跳跃的火光里，永隆二十三年的军械采买单清晰可辨。
皇太后母族经营的昌隆商行，竟以生铁价购入八百张精钢弩，而签收人处陆昭的私印旁，还按着枚胭脂色的女子指印。
"这指印..."林清用染了雄黄粉的指尖虚点某处螺纹，"是承恩公府二姑娘的，她上月刚被抬进陆昭别院做妾。"
陆真突然冷笑出声，沾血的指尖划过绢布边缘的暗纹："兵部存档的军需卷宗，编号该是朱砂拓印。"他撕开绢布夹层，露出半张盖着凤印的调令，"怪不得要灭永宁侯的口，原来太后动用了龙武军私库。"
密室外忽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李嬷嬷迅速吹灭火折："老奴来时甩掉了三波暗哨，但陆昭的人怕是循着雄黄粉找来了。"她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城南土地庙的哑巴乞儿，能带二位去见个人证。"
林清正要开口，陆真突然扯断颈间墨玉珠串。
他将浸了血的珠子塞进李嬷嬷手中："劳烦嬷嬷将此物埋在永宁侯府旧院的东南角。"转头对上林清疑惑的目光，低声道："父亲临终前说过，侯府旧宅埋着先帝御赐的虎符。"
远处传来铁器刮过岩石的刺耳声响，李嬷嬷突然掀开观音像后的暗道："顺着暗河走三里，出口有接应的马车。"她将火折子按进冰水，最后一丝光亮湮灭时，林清瞥见老嬷嬷腕间若隐若现的黥刑印记。
暗河腐气扑面而来，陆真突然将染血的外袍裹住林清："宋商在崖顶哼曲时，靴底沾着御贡的松烟墨。"他攥紧那半张调令，喉间溢出森然笑意："看来太后连私印都舍得给他把玩。"
林清踩到块松动的青砖，前世冷宫地砖藏毒的景象闪过脑海。
她猛地扯住陆真衣袖："陆昭别院那妾室，承恩公府送嫁那日抬的是缠枝牡丹轿——按祖制，唯有宫中赐婚才能用凤穿牡丹纹样。"
两人异口同声道："指印是幌子！"
腐臭的水流突然卷来片枯叶，叶脉上朱砂写的"叁"字正在溶解。
陆真瞳孔骤缩，揽着林清疾退三步。
方才踩过的青砖轰然塌陷，淬毒的箭矢擦着他肩胛没入石壁，箭尾红翎在黑暗里燃起幽蓝磷火。
"陆昭的催命符。"陆真撕下衬袍包扎伤口，突然将林清推进暗河支流："宋商要的是活口，你顺水流..."话未说完，唇上忽而落下温软触感。
林清咬破他下唇，将血珠抹在自己眉心："侯爷莫忘，雄黄粉遇水则燃。"
她扯开浸透的裙摆，露出绑在小腿的竹筒。
前世驯兽时特制的硫磺粉混着血腥味撒入暗河，磷火触水的瞬间，幽蓝火焰顺着水流窜成火龙。
追兵的惨叫声里，林清拽着陆真扎进刺骨寒潭，身后爆炸的气浪推着他们撞向出口的光亮。
当马车轱辘声碾过耳畔时，陆真染血的指尖正抚过林清颈间淤痕："姑娘方才..."车帘突然被冷风吹开，半片烧焦的凤穿牡丹轿帘飘飘荡荡挂在枯枝上，朱砂写的"叁"字在夕阳下淌着血似的红光。
暮色压过宫墙时，陆昭捏碎了腰间的羊脂玉佩。
鎏金香炉里沉香屑爆出几点火星，映得他眼尾那道疤像条扭动的蜈蚣。
"连个老阉货都看不住！"他抬脚将跪着的暗卫踹翻在地，沾着松烟墨的靴底碾过对方手指，"三日内若找不到李嬷嬷..."话未说完，窗棂突然被疾风吹开，半片烧焦的轿帘不偏不倚糊在他脸上。
暗卫盯着朱砂写的"叁"字，脸色煞白："主子，这红翎箭的标记..."
"闭嘴！"陆昭扯下轿帘扔进炭盆，火舌卷着凤穿牡丹纹样舔舐房梁。
他盯着跳跃的火焰，突然抓起案上的青瓷茶盏砸向墙角——承恩公府送来的缠枝牡丹轿，此刻正在别院西厢房发霉。
戌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声，两个灰衣人抬着蒙了黑布的竹筐溜出角门。
筐底渗出的血水混着雄黄粉，在青石板上洇出蜿蜒的蛇形。
此刻的慈宁宫暖阁，皇太后的护甲正刮过密信拓本。
烛火将凤穿牡丹的窗花投在绢布上，恰好遮住那个胭脂指印。
"蠢货。"她捻碎半块金丝燕窝糕，"哀家早说过承恩公府的丫头留不得。"鎏金熏笼腾起的烟雾里，老嬷嬷腕间的黥刑印记若隐若现，"当年永宁侯夫人临盆那夜..."
话未说完，檐下铁马突然齐声作响。
皇太后猛地扯断佛珠，看着满地乱滚的檀木珠子冷笑道："传哀家口谕，龙武军旧库那些生锈的箭头，该拿出来晒晒太阳了。"
子时的梆子声飘进土地庙时，林清正用银簪挑开哑巴乞儿的破棉袄。
染血的铜钱串散落一地，陆真突然按住她手腕："第三枚钱币的穿口有磨痕。"
"是永宁侯府暗桩的标记。"林清蘸着雄黄粉在供桌画圈，"三年前我在二姐姐妆奁里见过..."话音戛然而止，她忽然抓起块带血的饴糖，"酉时三刻的糖人，城南王瘸子铺子独有。"
陆真用剑尖拨开稻草堆，露出半截断裂的麻绳："绳结是水手扣。"他着麻绳上的桐油味，"宋商上个月刚接手漕运司。"
破庙外的老槐树突然惊起群鸦，林清迅速将铜钱按进香炉灰。
当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月光里，土地像背后的暗道传出机械转动的闷响。
"侯爷不觉得太安静了么？"林清突然扯下发间银簪，"王瘸子糖铺每日戌时收摊，可这饴糖..."她将半化的糖块贴近烛火，隐约露出个"叁"字压痕。
陆真瞳孔微缩，染着雄黄粉的指尖划过窗棂上三道抓痕："有人比我们早到半个时辰。"他猛地掀开神龛后的幔帐，褪色的《妙法莲华经》残页正盖在墙角的血泊上。
夜风卷着打更声漏进来，林清突然按住狂跳的太阳穴。
前世冷宫废井里的女尸浮现在眼前——那具戴着缠臂金的尸骸腕间，也有三道平行的旧伤疤。
土地庙外的马蹄声突然在百步外停住，陆真吹灭蜡烛的瞬间，林清摸到供桌下的凹槽。
湿冷的青砖上，半枚胭脂色指印正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