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熄灭的刹那，林清的指甲几乎掐进供桌裂缝里。
前世冷宫废井的画面与眼前胭脂指印重叠，腕间缠臂金磕在青砖上的脆响仿佛穿透十五年光阴，震得她耳膜生疼。
"这指印..."陆真的玄色披风擦过她颤抖的指尖，雄黄粉簌簌落在胭脂印边缘，"掺了西域红蓝花的染甲膏，京城只有..."
"东市张记胭脂铺。"林清脱口而出，喉咙里还带着血腥味。
前世宋商的小妾就爱用这种掺着金箔的胭脂，那女人总爱用尾指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圈。
陆真转头看她时，供桌下的凹槽突然弹出一方铜盒。
林清抢先按住盒盖暗纹，前世萧大夫教过的九宫格解法在脑中浮现——乾位转三，坤位退一，铜锁应声而开。
"侯爷请看。"她将盒中账本翻到漕运司批红那页，指尖点在墨迹晕染处，"宋商上月十六日才接手码头，可这船引的批文..."烛光映出纸张边缘细密的竹纹，"是二十年前扬州贡纸。"
陆真的剑穗扫过账本，突然挑开她耳后碎发："林姑娘对漕运旧案倒是如数家珍。"他指腹擦过她颈侧，拈起片枯叶，"沾着永宁寺的菩提叶，看来姑娘今日去过西郊。"
林清后槽牙咬得发酸。
这男人果然注意到她晌午借口上香时绕道码头，怕是早就查过永宁寺的客籍簿。
她故意让袖中菩提经卷掉出半截："侯爷可闻见这墨香？
永宁寺新制的松烟墨，最宜抄写《地藏经》超度亡灵。"
暗流在两人对视间涌动，首到庙外传来更夫打翻梆子的声响。
陆真忽然用剑鞘勾起她腰间玉佩："卯时三刻城隍庙开市，林姑娘的玉佩穗子..."他指尖碾过泛红的丝线，"沾着城南老姜铺的辣子味。"
林清心头猛跳。
前世陆昭就是在姜铺后巷掳走的绣娘，那姑娘腕间三道疤...她突然抓住陆真手腕："劳侯爷掌灯，这血泊边缘的纹路——"
跳跃的烛光里，半凝固的血迹勾勒出半枚官印形状。
陆真瞳孔骤然紧缩，那是兵部特批的玄铁押运印，本该盖在今年冬日的军粮批文上。
破晓时分，两人站在城南货栈的阴影里。
林清望着门环上新鲜的姜黄色指痕，突然将荷包里的饴糖抛给街边野狗。
那畜生叼着糖块刚跑出十步，突然抽搐着倒在巷口。
"看来有人急着灭口。"陆真剑尖挑起死狗颈间银针，针尾刻着的"叁"字在晨光里泛青。
二十步外的姜铺二楼，有人猛地合上窗扉。
当夜更鼓敲过三遍，林清独自跪在永宁寺藏经阁。
她故意将陆昭的眼线引来看她翻找二十年前的漕运旧档，袖中却藏着从铜盒暗格摸出的半片鱼符——那上面宋商的私印缺了个角，正与前世她在冷宫井底摸到的残片严丝合缝。
"姑娘求的签可灵验？"萧大夫的声音从经幡后传来。
他提着药箱的手背有三道旧疤，正将捣碎的红蓝花汁抹在功德簿上。
林清突然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戴着缠臂金的尸骸、陆昭玉佩上沾着红蓝花的穗子、宋商小妾尾指的胭脂印...零碎的片段在萧大夫转身时突然拼凑完整。
"劳烦大夫配些止疼药。"她将鱼符残片塞进药包，袖口故意露出半截陆真的剑穗。
当萧大夫的瞳孔剧烈收缩时，窗外突然传来陆昭清朗的笑声："堂兄夜访货栈，怎么不叫小弟作陪？"
货栈方向骤然腾起的火光染红半边天，林清攥紧袖中冷宫井图的拓本。
陆昭的马蹄声混在更鼓声里越来越近，而她终于想起前世那具女尸发间别着的，正是半截刻着"叁"字的银簪尾。
陆昭的紫貂大氅扫过焦黑门槛，靴尖碾碎半截银针。
他身后二十个带刀侍卫将货栈围得水泄不通，火把映得他眉间红痣如血珠滚动："堂兄连验尸的仵作都请来了，莫不是要在这腌臜地唱大戏？"
林清的绣鞋突然踩住滚到脚边的银针筒。
前世陆昭最喜在暗器匣里藏三枚淬毒针，此刻筒内只剩两枚银针——正是方才毒死野狗那支刻着"叁"字的同批凶器。
"二公子好快的耳报神。"她将袖中菩提叶甩在焦黑的账册上，叶片不偏不倚盖住伪造的漕运司印，"昨夜亥时西市走水，您这大氅上倒沾着东市张记的胭脂灰。"
陆昭的玉扳指突然磕在剑鞘上。
林清趁机掀开被烧剩半幅的蓝布帘，露出后面整面墙的货架——本该被焚毁的二十坛老姜整整齐齐码在暗格里，坛口红泥印还带着晨露。
"城南姜铺辰时才开市。"陆真的剑尖突然挑开陆昭的袖口，露出腕间新鲜的红痕，"二弟寅时三刻就在此地验货，倒比巡防营还勤勉。"
围观的漕工们顿时骚动起来。
林清俯身拾起块带牙印的饴糖，当众抛给街角的黄犬："乖，尝尝这裹着雄黄粉的甜头。"那狗刚舔两下就冲着陆昭狂吠，涎水沾湿他绣着金线的靴面。
"你！"陆昭的剑柄刚要抬起，林清突然将铜盒暗格里的鱼符拍在青石板上。
缺失的私印缺口处，赫然嵌着半片刻"叁"字的银针尾。
萧大夫的药杵声恰在此时从人群后传来："红蓝花遇雄黄则色败，这染甲膏..."他故意将药钵里的汁液泼向陆昭衣摆，绛紫锦缎霎时晕开大片褐斑，"倒是与二公子荷包里的金疮药同源。"
陆昭踉跄后退时，怀中的军粮批文突然滑落。
林清抢先踩住卷轴，绣着冷梅的鞋尖正压在玄铁押运印的缺口处——与鱼符残片严丝合缝。
"二公子莫急。"她笑吟吟抽出誊抄的永宁寺功德簿，"三日前您捐的二十盏长明灯，灯油钱正好是军粮账上亏空的零头。"
货栈外突然响起兵甲碰撞声。
陆昭脸色铁青地踹翻药钵，带人离去时，腰间的鎏金香囊突然漏出几粒朱砂——正与林清袖口沾染的胭脂灰相融成血色的渍。
陆真的剑穗在晚风中扫过她手背："林姑娘连他捐灯油的时辰都算准了？"
"侯爷可闻见这香灰味？"林清将功德簿残页递给他，"永宁寺的菩提叶掺了暹罗沉水香，偏偏二公子昨日捐的香油..."她故意停顿，看陆真用剑尖挑开纸页夹层——三根闪着幽蓝的光的银针正钉着张药方，墨迹与萧大夫开的止疼药方如出一辙。
亥时的更鼓敲到第西遍时，两人站在城北废弃的军械库里。
林清着墙缝里新糊的泥灰，前世在此处找到的缠臂金本该在三天后出现。
可当她撬开暗格，里面只有半截烧焦的账册，残留的批红位置粘着片姜黄色指甲。
"萧大夫送来的。"陆真突然将药包摊在窗台，二十粒药丸里混着三颗刻"叁"字的银珠，"说是能缓解姑娘的头痛症。"
林清捏碎药丸的手猛然顿住。
前世冷宫井底的女尸齿间就咬着这样的银珠，那具尸首的右手...她突然抓起陆真的剑划破指尖，将血珠滴在银珠表面——慢慢浮现的"陆"字纹路，与宋商私印的篆刻手法完全一致。
子时的梆子声惊飞栖鸦。
当他们循着药香找到城南暗巷时，本该在此接头的粮商早己人去楼空，只留下满地掺着红蓝花的糯米糕——正是前世陆昭用来毒哑证人的手段。
"看来有人比我们早到三刻钟。"陆真剑尖挑起尚有余温的茶盏，盏底粘着的菩提叶经络间，竟用朱砂写着明日午时法华寺的时辰。
林清的缠臂金突然磕到石阶缺口。
她望着月光下闪烁的银珠，恍惚间又看见冷宫废井里浮动的缠臂金。
当头痛欲裂时，她突然看清那女尸耳后——有颗与陆昭别无二致的朱砂痣。
雨丝突然穿过破瓦砸在账册残页上，将"军需"二字晕染成血渍般的痕迹。
林清攥紧袖中突然浮现记忆的井图拓本，听见陆真的剑鞘正轻轻叩击藏着鱼符的墙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