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作响,林清将染血的银珠拢在掌心。
陆真的剑尖还挑着半片菩提叶,朱砂字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她突然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前世冷宫女尸耳后的朱砂痣与陆昭那张阴鸷的脸,在记忆里渐渐重叠成血色的漩涡。
"城南暗巷的糯米糕..."她蹲下身捻起沾着红蓝花的碎屑,指尖突然碰到石缝里半截断箭,"三棱箭簇,这是西境驻军的制式!"
陆真的瞳孔骤然紧缩。
三日前兵部刚驳回西境增援的折子,而断箭尾端分明烙着今年新启用的虎头纹。
他转身用剑鞘敲击青砖的动作突然顿住——墙根处两枚交叠的梅花脚印,像极了当年父亲教他追踪术时用过的反侦察步法。
"侯爷可曾想过,"林清突然将银珠按在染血的账册残页上,"二十年前陆家还没发迹时,是靠什么攀上军需采买的门路?"她说话时袖中滑出一卷泛黄的井图,拓本边缘沾着与前夜冷宫废井如出一辙的青苔。
陆真的剑鞘突然重重磕在墙砖某处。
暗格里滚落的鱼符沾着陈年桐油,与他腰间玉佩相撞发出空灵的脆响。
正要开口,却见少女突然踉跄着扶住石柱,缠臂金与青砖摩擦出刺耳声响。
无数记忆碎片如暴雨倾泻。
林清恍惚看见前世法华寺的青铜香炉,袅袅青烟里陆昭耳后朱砂痣闪过寒光。
那具泡胀的女尸右手...右手小指戴着与她此刻相同的翡翠指环!
"明日法华寺..."她强忍头痛扯住陆真的衣袖,"菩提叶上的时辰要提前两个时辰去。"
暗巷深处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陆真揽着她跃上房梁时,腰间玉佩不慎勾住她缠臂金的云纹锁扣。
月光将两道影子投在青砖上,竟与井图拓本某处标记诡异地重合。
而此刻城南赌坊暗室内,陆昭正将掺着曼陀罗的茶汤推给宋商:"我那好堂兄此刻怕是还在琢磨菩提叶的谜题呢。"他耳后朱砂痣在烛火下像滴血,"等明日全京城都知道证人在通州渡口..."
"沈世子当真算无遗策。"宋商转动着翡翠扳指,袖中私印不慎在宣纸上留下半枚"陆"字残痕,"不过林清当真会信渡口的谣言?"
雕花窗外忽然掠过黑影。
陆昭笑着将掺红蓝花的糯米糕碾碎在砚台里:"林大小姐最擅长的不就是..."他蘸着朱砂在案上画了半枚缠臂金图案,"自以为是地解谜啊。"
三日后西市茶馆,说书人正拍醒木讲着通州渡口的漕帮秘闻。
二楼雅间里,林清"失手"打翻茶盏,任由茶水浸透从渡口驿站得来的假账本。
屏风后陆昭的玄色衣角微微颤动。
"姑娘仔细烫着。"扮作茶博士的暗卫要来收拾,被她用缠臂金挡开。
翡翠指环故意在陆昭能看见的角度闪过微光,她垂眸时嘴角勾起转瞬即逝的冷笑——那指环内侧的"卍"字符,正与法华寺香炉底的暗纹严丝合缝。
暮色渐浓时,陆昭站在滴水的檐下看着林清的马车往渡口方向驶去。
他着袖中从宋商处得来的染血银珠,却没注意到车轮印里混着几粒与城南暗巷相同的红蓝花籽。
西市茶馆的青瓦檐角还在滴水,陆昭的玄色锦靴碾过门槛时,故意将沾着红蓝花籽的泥泞甩在林清的月白裙裾上。
二楼雅间的竹帘被他用折扇挑得哗啦作响,惊得说书人手里的醒木都跌在青砖地上。
"堂兄竟还有闲心陪美人听书?"他抚着耳后朱砂痣笑得阴鸷,腰间蹀躞带缀着的银铃随着脚步叮当乱响,"通州渡口的证人怕是早被野狗啃得骨头都不剩——"
林清垂眸擦拭翡翠指环的动作倏地一顿,茶汤在绢帕洇出深色痕迹。
陆真的剑鞘无声压住她颤抖的手腕,寒铁纹路映着屏风缝隙透进来的光,像极了前世冷宫檐角垂落的冰棱。
"昭公子消息倒是灵通。"她突然扬起沾着茶渍的账本,被水浸透的墨迹里浮起细密金线,"就是不知这私铸官银的纹样,怎么与令堂陪嫁的妆奁锁扣这般相似?"
满堂哗然中,陆昭的折扇"啪"地劈裂了案几。
他正要发作,却见少女施施然起身,缠臂紧勾着半幅染血的井图垂落在地。
拓本上斑驳的青苔痕迹,竟与赌坊暗室窗棂缝隙的霉斑严丝合缝。
"三日前城南暗巷的红蓝花籽,原是昭公子特意撒给巡防营看的?"林清突然将银珠抛向半空,珠子在日光下透出细如发丝的"陆"字刻痕,"可惜你忘了我母亲祖籍滇南——这种木樨科种子遇桐油会变色。"
陆真的剑尖不知何时挑开了陆昭的袖口,沾着曼陀罗粉的银票如雪片纷飞。
人群中有眼尖的商贾惊叫:"这不是陆记钱庄上月失窃的暗记票号!"
"你!"陆昭耳后朱砂痣涨得发紫,抬手要掀翻茶案。
突然有道苍老声音穿透喧嚣:"老朽作证,陆家二十年前给西境军的粮草里,掺的正是这种陈年桐油!"
萧大夫拄着乌木杖从暗门转出,枯瘦手指捏着半块焦黑的军粮烙饼。
陆真瞳孔微缩——饼面残留的虎头纹,与三日前暗巷断箭的纹路分毫不差。
林清突然踉跄着扶住朱漆柱,前世记忆如毒蛇啃噬神经。
她看见法华寺的青铜香炉轰然倾倒,陆昭在青烟里将翡翠扳指塞进女尸掌心。
而此刻对方袖口滑落的私印,正与她怀中拓本某处残缺的印记重叠成完整的"昭"字。
"够了。"陆真突然横剑挡住陆昭阴毒的目光,剑穗流苏扫过林清冰凉的手背,"宋商既敢在军粮账册留暗门,想必也备好了替死鬼。"他说话时指尖轻轻叩击剑鞘,那是西境军传讯用的暗码节奏。
萧大夫浑浊的眼珠突然迸出精光,乌木杖重重杵向地砖某处凹陷。
整间茶馆突然回荡起诡异的机括声,二楼雅间的雕花屏风应声翻转,露出背后绘着漕运路线的硝制羊皮。
"这是..."林清的翡翠指环突然被羊皮卷的铜扣吸住,指环内侧的"卍"字符竟与通州渡口的标记完全吻合。
她强忍头痛扯住陆真的箭袖:"快看水渍走向!"
陆真的指尖顺着运河支流划到某处无名村落,突然触到层叠的朱砂印记。
二十年前陆家发迹前,正是用这个渡口转运过一批神秘的青铜器。
而此刻羊皮卷背面渗出的桐油,与暗巷断箭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当真是出好戏。"陆昭突然抚掌大笑,袖中银珠叮叮当当滚了满地,"可惜你们就算翻出陈年旧账——"他猝然逼近林清,染着丹蔻的指甲几乎戳到她眉心,"也改不了你父亲通敌卖国的铁证!"
陆真的剑风扫落他半截衣袖时,林清突然将井图按在陆昭心口。
浸过药水的绢帛遇体温显出字迹,正是二十年前军需采买的密文记录。
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昭公子可知,陆家当年攀附的贵人,如今最怕被人翻旧账?"
窗外惊雷乍响,暴雨冲刷着马车轮毂里的红蓝花籽。
陆真望着林清被雨水打湿的鬓发,忽然将玄色大氅罩在她肩头。
衣襟交叠时,他瞥见她后颈若隐若现的朱砂痕,与井图某处褪色的标记诡异地重合。
"姑娘!"萧大夫突然追到雨幕里,乌木杖头挑着半枚生锈的鱼符,"老朽想起当年在太医院..."他话未说完,街角突然窜出个蒙面人,抢过鱼符便消失在巷弄深处。
林清攥着大氅的手指节发白。
前世冷宫那具女尸的右手,正是握着半枚相同的鱼符。
而此刻雨水中漂浮的曼陀罗花瓣,与陆昭袖口暗纹如出一辙。
"无妨。"陆真突然用剑尖在青砖上划出交错的纹路,"既然有人想让我们迷路..."他收剑时溅起的水花恰好拼出半幅星图,"不如看看北斗指的方向。"
林清的缠臂金突然发出清越鸣响,金丝暗纹在雨中泛着幽蓝光泽。
她望着青年被雨水浸透的肩线,忽然想起前世法华寺初见时,他剑穗上也缀着这样的星纹琉璃。
惊雷再次劈开乌云时,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触。
陆真眼底坚冰般的戒备裂开细缝,而林清藏在袖中的手指正死死掐着掌心血痕——那是她今晨用金簪划破的伤口,为了抵抗即将吞噬现世记忆的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