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心蜷在柴房角落里,腕间青铜铃铛被月光镀成惨青色。
她咬着染血的指甲,盯着地上碎成八瓣的冰棱——每片都映着玄鸟图腾的倒影,像八只血红的眼睛盯着自己。
"赵管家。"她突然冲着房梁阴恻恻地笑,"你说这侯府的地砖底下,埋着多少具不听话的尸骨?"
暗处传来老迈的咳嗽声,穿着靛青短打的佝偻身影从柴垛后转出。
赵管家布满老人斑的手握着把铜钥匙,钥匙齿间还沾着陈年血锈:"三小姐的令牌,当真能打开西跨院那口枯井?"
"您不是早就验过了?"林素心将染血的符纸拍在草席上,朱砂绘制的玄鸟突然振翅欲飞,"明日卯时三刻,陆真的马车会经过朱雀桥。"
她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划过铜钥匙,在"沈"字纹样上留下道血痕。
檐角冰棱突然齐刷刷断裂,惊飞了墙头打盹的乌鸦。
正院暖阁里,林清攥着发烫的玄鸟令牌,额角细汗浸湿了碎发。
铜盆中的冰水不知何时漫出金箔,那些细碎的金子像活过来似的,沿着檀木案几的纹路游走成北疆地形图。
"姑娘快松手!"陆璃捧着浸过药汁的帕子冲进来,却被令牌骤然迸发的红光惊得倒退两步。
案几上未干的茶渍突然升腾成雾气,凝成陆真佩刀出鞘的残影。
林清疼得咬破下唇,血液滴在令牌上竟发出金石相击之音。
前世记忆如利刃剖开脑海——朱雀桥头翻倒的马车,断裂的缰绳缠着青铜铃铛,还有陆真大氅下若隐若现的玄铁令牌......
"备车。"她突然抓起案上冷透的茶盏泼灭香炉,青烟扭曲成符咒的形状,"明日去大觉寺求个平安符。"
陆璃盯着她掐出血印的掌心,突然福至心灵:"听说镇国侯世子每月初九都要去大觉寺祭奠亡母?"
五更天的梆子敲到第三声时,林清己站在菱花镜前。
她特意挑了件月白绣银丝襦裙,发间别着支点翠玄鸟簪——那鸟喙处的红宝石,正与陆真腰牌上的纹饰如出一辙。
"姑娘这身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娥。"陆璃将鎏金手炉塞进她袖中,突然压低声音,"西角门当值的张婆子说,昨夜赵管家带着铁锹往西跨院去了。"
林清抚过簪尾微凉的宝石,前世记忆突然刺痛神经。
她看见枯井里爬满青苔的青铜匣,匣中褪色的婚书上落着陆真的字迹,还有......
"让厨房送两筐银丝炭去柴房。"她突然掐断回忆,指尖无意识着令牌边缘的缺口,"就说三姐姐畏寒。"
马车驶过朱雀桥时,林清突然掀开车帘。
桥头石狮子的眼睛蒙着层诡异白翳,系在栏杆上的红绸带正以扭曲的弧度飘向护城河。
她握紧袖中开始发烫的令牌,听见陆璃倒抽冷气——
三辆满载稻草的牛车正歪歪斜斜横在官道中央,车辕处青铜铃铛随着颠簸叮咚作响。
驾车的汉子们脖颈后都印着玄鸟刺青,为首的赫然是赵管家那个嗜赌如命的侄儿。
"姑娘,我们要不要改道......"
"继续走。"林清将令牌贴在滚烫的额角,前世记忆如潮水漫过神智。
她看见陆真的马车被疯牛撞翻的瞬间,玄铁令牌飞出车帘,而桥洞下的黑衣人正拉满弓弦——
"让马夫加快速度。"她突然扯断两粒东珠纽扣抛向窗外,"赶在牛车合围前冲过去!"
疾驰的马车擦着稻草堆掠过时,林清袖中的令牌突然冷得像块寒冰。
她转头望见桥洞下惊起的寒鸦,那些扑棱棱的黑影里,有支淬毒的箭矢正悄无声息地调转方向。
大觉寺的晨钟撞碎檐角薄霜时,林清正跪在观音殿的蒲团上。
檀香混着雪松气息钻入肺腑,她望着供桌上跳动的长明灯,突然伸手拨了拨发间玄鸟簪。
"施主这簪子倒像故人之物。"
苍老的声音惊得陆璃手中香灰一抖。
林清转头望见个白眉僧人,袈裟上金线绣的玄鸟在光影间振翅欲飞。
她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前世记忆里分明见过这双浑浊却清明的眼睛。
"师父认得这簪子?"
"三十年前有位女施主,总爱在簪尾缀块鸽血石。"老僧枯槁的手指拂过玄鸟翅膀,"可惜红颜薄命,被枕边人亲手系上白绫......"
殿外忽起骚动,陆璃踮脚张望:"是镇国侯府的车驾!"话音未落,林清己瞥见那道玄色身影跨过门槛。
陆真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发出清响,裂了道细纹的玉蝉正对着她发间的玄鸟。
"林姑娘。"陆真目光扫过她发簪时顿了顿,霜雪似的眉眼竟化开些许,"好巧。"
林清拢在袖中的手攥紧平安符,符纸边角硌得掌心生疼。
前世这人在朱雀桥遇袭时,怀中可不就揣着块带血的平安符?
她屈膝行礼时故意晃了晃发簪,果然见陆真瞳孔微缩。
半山腰的茶寮里,赵管家将铜钥匙拍在木桌上:"三小姐说那丫头必走西门。"几个泼皮盯着钥匙齿间暗红的铁锈,突然被泼了满脸热茶。
"急什么?"林素心裹着灰鼠皮大氅从暗处转出,腕间铃铛缠着褪色的红绳,"等沈世子的马车驶过听雨轩,你们再往林清裙摆泼狗血——要泼得像是月事污了衣裳。"
她将染着蔻丹的指甲探进炭盆,捻起片烧成灰的符纸:"记住,要当着陆真的面扯她腰带。"
林清踏出山门时,日头正悬在飞檐兽吻之间。
她望着石阶旁歪斜的"佛门净地"石碑,忽然将平安符塞给陆璃:"去捐十斤灯油,要掺了沉香的。"
"姑娘?"
"沈世子方才说,最厌脂粉混着沉香味。"她抬手理了理陆真大氅的风毛,指尖故意擦过他腰牌上的玄鸟纹,"这味道......侯爷可还喜欢?"
陆真握剑的手骤然收紧,青筋沿着腕骨爬上小臂。
他嗅到少女袖中逸出的冷梅香,忽然想起昨夜密报——朱雀桥头断裂的缰绳切口平整,倒像是被玄铁令劈开的。
"林姑娘对香料颇有研究?"
"不及侯爷对兵刃了解。"林清望着他佩剑上缠着的朱砂绳结,那是前世她亲手系在枯井青铜匣上的,"比如......淬了蛇毒的箭头,在雪地里会泛蓝光呢。"
话音未落,三个醉汉突然从松林窜出。
领头的黄牙汉子举着酒坛撞来,浑浊酒气首扑林清面门:"小娘子怎的独自......"
玄色大氅如乌云罩顶,陆真抬脚将人踹出三丈远。
林清踉跄着扶住石碑,发间玄鸟簪突然迸出冷光。
她看见第二个泼皮袖中寒光闪烁的剪刀,正对着自己腰间玉带。
"侯爷小心!"
娇呼声中,林清"不慎"踩到碎石。
陆真回身接住她时,泼皮手中的剪刀擦着他耳畔飞过,将玄鸟簪的红宝石击出蛛网状裂痕。
"放肆!"陆真单手揽着林清的腰,剑鞘横扫过泼皮膝窝。
骨裂声混着惨叫惊飞群鸦,最后一个泼皮转身要逃,却被陆璃扔来的香炉砸中后脑。
林清伏在陆真胸前,听着他骤然加快的心跳。
前世这位置本该插着支毒箭,如今却只有玄鸟簪的碎宝石硌着锁骨。
她突然伸手抚过他喉结下的旧疤——那是前世她亲手用金簪划出的伤口。
"侯爷这里......"她呵气如兰,"像不像玄鸟衔着的红珊瑚?"
陆真猛地松开她,耳尖却染上薄红。
他弯腰捡起半截剪刀,刀刃上淬着的蓝光刺得人眼疼:"林姑娘似乎早有预料?"
"昨夜梦见玄鸟泣血,今晨特意多带了件披风。"林清解下石榴红斗篷,内衬赫然用金线绣着镇国侯府徽记,"侯爷可要验验这绣工?"
暮色爬上侯府飞檐时,林素心正将婚书残页扔进炭盆。
火舌舔舐着"陆真"二字,赵管家突然撞开门:"三小姐,柴房......"
雕花木匣滚到她脚边,十二颗东珠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最底下压着张烫金请柬,墨迹新鲜得能嗅出血腥气——三日后侯府夜宴,庆贺嫡女及笄礼成。
"好戏才开场呢。"林素心碾碎东珠上黏着的胭脂,那是林清今晨抹在耳后的颜色。
她突然笑着扯断腕间红绳,青铜铃铛坠地时裂开条细缝,露出里头蜷缩的蛊虫尸体。
檐角冰棱又断了三根,这次惊落的是只雪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