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戏台的素锦在暮色里泛着霜色,陆真握着半枚金扣立在垂花门下,身后十二盏琉璃宫灯次第亮起。
林清被秦嬷嬷搀着转过月洞门时,正见孔雀蓝的锦缎从戏台檐角倾泻而下——与昨夜窗棂剑痕断羽的形状严丝合缝。
"侯爷吩咐老奴换的素罗帐。"秦嬷嬷在她耳畔轻叹,浑浊的眼珠映着灯影,"说是孔雀尾翎沾了血,不吉利。"
戏台下乌压压站满侯府仆从,陆昭摇着折扇斜倚朱漆廊柱,腕间新缠的雪色绷带渗出暗红。
林清嗅着迦南香灰里混入的松烟墨气,忽然记起昨夜陆真拇指拂过袖口时,那截玄色衣领下蜿蜒的旧伤疤。
"诸位做个见证。"陆真的声音裹着初春薄冰,鎏金匕首挑开掌心结痂的鞭痕。
血珠滴在戏台青砖的雀鸟纹样上,竟与昨夜他离去时留下的痕迹重叠成双。
林清踉跄半步,袖中帕子滑落半幅。
陆昭突然嗤笑出声:"堂兄莫不是要当众歃血盟誓?"他指尖捏着枚金扣晃了晃,与陆真掌心血泊里的半枚严丝合缝。
戏台顶棚的素锦突然簌簌作响,陆真抬手接住飘落的金线雀羽。
林清瞳孔骤缩——这分明是她病中遗失的绣绷花样,当时熬红的眼睛总把雀鸟尾羽多绣半寸。
"去年重阳,你在听雨轩摔了药盏。"陆真将染血的半枚金扣系回帕角,玄色广袖拂过林清颤抖的指尖,"碎瓷划破的伤口,与今日我掌心的鞭痕是同一道淬毒铁棘所伤。"
满园抽气声里,陆昭的折扇"啪"地折断。
林清望着帕角双雀衔枝纹逐渐被血浸透,恍惚见自己倚在病榻穿针引线。
记忆里缺失的某处突然裂开道细缝——那日窗外分明有人握着染血的铁棘鞭,将淬毒的倒刺一根根掰断。
"冬至夜你咳血昏厥,我拆了御赐的孔雀补子给你煨汤药。"陆真突然扯开衣襟,胸膛狰狞的鞭痕竟拼成半幅孔雀开屏图,"后来你绣的帕子总少半根尾翎,是因为每次毒发昏迷,都会扯断我衣襟金线。"
林清踉跄着跌进满地素锦,破碎画面如走马灯闪现。
鎏金匕首突然挑开她袖口,昨夜窗棂的剑痕拓在素绢上,竟与陆真胸前的伤疤拼成完整的孔雀纹。
"现在记起来了?"陆真将染血的帕子覆在她手背,掌心未愈的伤口压着那枚金扣,"你每用一次预知之力,就会从我记忆里剜走一截——昨夜西园三个眼线的血,浸透了你丢失的三段往事。"
陆昭突然暴起冲向戏台,腕间绷带散开露出与陆真如出一辙的鞭痕。
秦嬷嬷横杖拦住他时,林清看见老仆袖口滑落的鎏金匕首柄——正是昨夜在听雨轩留下剑痕的那把。
"你以为抹去她记忆就能......"陆昭的嘶吼被突如其来的琵琶声截断。
十二盏宫灯齐齐转向西厢楼阁,暗卫抱着淬毒铁棘鞭跪在阴影里,鞭尾金铃与林清帕角的铃铛纹别无二致。
陆真突然俯身咬住她耳坠的孔雀石,"赌坊处置眼线那晚,你袖口的迦南香灰沾了我的血。"他指尖拂过帕面干涸的血渍,那痕迹竟与林清今晨在妆匣暗格发现的密信残页完全重合。
林清在泪眼朦胧中抬头,望见戏台素锦映出两人纠缠的影子。
陆昭在人群外发出困兽般的低吼,袖中忽然滚落半枚带血的金扣——与陆真掌心的伤痕拼合处,赫然刻着林清幼时在族谱按下的朱砂印。
陆昭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折扇碎骨刺破掌心。
他盯着林清脚边染血的帕子,忽而扬起带血的唇角:"堂兄这出戏倒是周全,连祖母当年赐给通房的鎏金匕首都......"
"放肆!"秦嬷嬷的拐杖重重杵在青砖缝里,惊起几只藏在素锦后的灰雀。
老仆袖中鎏金匕首滑出半寸寒光,正是当年太夫人斩杀叛主的侍妾时用过的凶器,"二少爷莫不是想尝尝侯府家法的铁棘鞭?"
廊下仆妇们突然骚动起来。
有人指着陆昭腰间晃动的玉穗惊呼:"那日三姑娘落水的湖石上,就挂着这样的穗子!"更多人注意到他锦靴边缘的孔雀蓝丝线——与西园眼线衣襟暗纹如出一辙。
林清耳畔的孔雀石坠子突然发烫,陆真残留的血迹正顺着她颈侧蜿蜒。
她望着人群里指指点点的仆从,恍惚见他们化作前世那些在抄家时哄抢财物的恶奴。
可这次不同,厨娘王婶竟掏出枚金扣碎片:"二少爷上月收买我往药膳里添苦杏时,用的就是这种暗器!"
"你们这些背主的......"陆昭的咒骂被此起彼伏的证物淹没。
马夫老赵捧出沾着松烟墨的账册,绣娘春桃抖开绣着双雀衔枝的帕子,连洒扫丫鬟都摸出刻着沈氏族徽的银稞子。
这些零碎物件在琉璃灯下拼凑成完整的阴谋,惊得戏台顶棚的素锦簌簌作响。
陆真的拇指突然按上林清腕间朱砂痣,那里残留着前世他亲手系上的红绳印记。"你总说人心难测。"他沾血的唇擦过她耳垂,惊起孔雀石坠子一阵轻颤,"却不知侯府三百仆役的卖身契,早被你藏在听雨轩的雀鸟纹地砖下。"
林清突然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记忆裂痕里渗出零星光亮——病中辗转的深夜里,确实有个玄色身影跪在脚踏边,将浸过药汁的宣纸铺在地砖上拓印纹路。
那人的手指被倒刺勾得血肉模糊,却执着地拼接着雀羽图样。
"少夫人当心!"秦嬷嬷的惊呼炸响在耳畔。
林清踉跄着撞进陆真怀中,鼻尖蹭到他衣襟里散落的迦南香灰。
这味道混着血腥气,竟与昨夜妆匣暗格里的密信残页气息重合。
她下意识攥紧对方染血的广袖,指尖触到凹凸不平的旧伤疤。
陆昭趁机抓起断折的扇骨刺来,金丝楠木尖头首指林清咽喉。"你以为赢了吗?"他眼底泛着癫狂的血色,"她每用一次预知能力,就会把你的记忆啃食得更......"
"啪!"
素锦裂帛声截断恶毒的诅咒。
秦嬷嬷的拐杖挑开戏台顶棚暗格,数十封盖着陆昭私印的密信雪片般飘落。
最上面那封朱砂批注的"戌时三刻西园灭口",墨迹未干就与她昨夜预见的场景分毫不差。
林清突然闷哼一声。
掌心血渍在金扣表面晕开诡异的纹路,前世零散的记忆如毒蛇钻进脑海——陆真胸膛的鞭痕确实因她而受,但那些淬毒的倒刺,分明来自她亲手调制的安神香囊。
"想起来了?"陆真突然捏住她下颌,拇指重重擦过苍白的唇瓣。
他玄色衣襟下渗出新鲜血迹,竟与被林清扯断的金线纹路严丝合缝,"你总在毒发时咬破我的伤口,说这样能记住血腥气的走向。"
戏台突然响起三更梆子。
陆昭脸色骤变,转身欲逃时被暗卫掷出的铁棘鞭缠住脚踝。
鞭尾金铃叮当坠地,露出内侧刻着的"昭"字——与林清帕角暗绣的标记一模一样。
"带下去。"陆真的声音裹着冰碴,"用他房里的孔雀补子裹了,扔到赌坊后巷喂野狗。"暗卫领命拖人时,林清清晰看见陆昭袖中滑落的药瓶——正是前世导致她咳血而亡的毒药。
人群散去后,西园只剩素锦在夜风里翻飞。
林清倚着月洞门喘气,发现掌心不知何时攥着半枚带血的金扣。
陆真的体温透过染血的帕子传来,惊起她颈侧细小的战栗。
"这孔雀石耳坠......"她突然去摸空荡荡的耳垂,"是不是你当年从南疆......"
未尽的话语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截断。
林清眼前闪过零碎画面:陆真跪在暴雨里捧着染血的雀羽图,而她握着淬毒剪刀刺向他心口;病榻纱帐外纠缠的身影,秦嬷嬷举着鎏金匕首却迟迟未落;最清晰的是昨夜妆匣暗格里,那封被血浸透的婚书上并排的朱砂印。
陆真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玄色大氅裹住瑟瑟发抖的身躯。"你每次头痛欲裂时,"他踏过满地素锦走向听雨轩,"就会在我肩头咬出新的齿痕。"
林清在颠簸中攥紧他染血的衣襟,迦南香灰混着松烟墨的气息钻入鼻腔。
她恍惚听见更漏声里夹杂着金线崩断的轻响,仿佛有什么宿命正从旧伤痕里挣出新的枝桠。
听雨轩的雀鸟纹地砖突然裂开细缝,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绳。
林清在陆真怀里艰难转头,望见窗外飘落的素锦上浮现暗红纹路——那形状竟与她今晨在密信残页上胡乱描画的痕迹重合,而本该空白的纸面,不知何时多出个鲜血淋漓的"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