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下的时候,是没有任何预兆的。
那维莱特喜欢淋雨,喜欢的空气包裹呼吸、身躯、甚至是隐隐想要露出的龙角。
清透的水打湿背后的发,又顺着缝隙淌下,但他知晓,枫丹的人类大多不喜欢雨天,更不会喜欢不打伞的雨。
神千落更是如此。
“在我的印象里,老师似乎并不喜欢水汽。”
因此他的触碰自始至终克制至极,侧头看了看路边的屋檐,“这场雨还要再持续几分钟,我们去那边避避雨吧。”
“你啊,总归是这般心思敏感。”
可令他略感意外的是,神千落没有挪动,反而忽地抬手,主动触碰了他。
恰恰好是眉心正中的部位,他感知得到神明的体温。
被风掀起的雨雾到底沾湿了少年的银发,因而从他的角度低头看去,神明正稍稍蹙着眉。
那双清秀好看的眉眼,哪怕倾露出再多的不满,也依旧会是雅致而充满悲怜的吧。
那维莱特正想着,几近微乎其微的神力波动飒然,从眉心化作雀跃的热流,瞬息贯穿了稍许睁大双眸的自己,盘踞心间,几乎只在霎时,抚平了产生阵阵波澜的情愫。
枫丹放了晴,刚刚才撑开了伞的枫丹人个个面露狐疑,微妙地收起伞来。
神千落也总算淡笑一声,一副高手风范地收了手:“许久未曾教学,竟是不习惯了起来。昔日我年龄尚幼,只得你俯下身来听讲,如今时过境迁……”
话到关键,神千落瞅向了彼此似乎大概依旧有那么些可怕的身高差,默然停顿一瞬,轻飘飘地继续昂头,“…如今时过境迁,久别重逢,这掌控情绪的诀窍,便是老师赠予你的礼物哦。”
阖眸之时,依旧能够感知到独属于神千落的力量盘旋于胸口,那维莱特领悟片刻后,若有所思地望来。
“我原以为,老师诸武精通,实力高强,又兼修增幅,阅历丰厚,己经是九天之上难得的奇才。想不到,您对于情绪的控制也这样娴熟。”
“不过是简单的术法,你若想学,为师还有更多…”闻言双手抱臂,就要露出师长的风范,神千落却在扯起语调的前一秒,冷不丁顿住。
“那么老师您,是在时刻运用这样的能力吗?”
……
神千落对那维莱特绝非没有防备。
尽管扪心自问,他依旧很是喜爱自家这只听话懂事的学生。
极轻地侧头,神明再度认真地与龙王大人对上眸光,彼此的视线交汇在一步之遥的半空,无言中埋葬了更多的试探、警惕、落寞与仇恨。
——‘我会独自去寻他。’
在和钟离与若陀短暂分别时,少年是这样轻语的,‘我方实力俱是不俗,三人结伴同行,定会引起水龙王的警惕。比起针锋相对,不如诱他来见我,也方便二位伺机行动…’
钟离第一个反对:‘你和他千年未见,如今的他又是二代新生龙王,未必会念及过往的情谊。千落,你伤势未愈,不如让我以爱人的身份,陪你同去。’
神千落则是摇头:‘远古的罪人,与天理钦定的七神是如此关系,让龙王如何不怒?……阿离,无须担心,他若企图伤我,我又岂会任人宰割?’
‘那就让若陀…’
‘你与若陀留在此处。听闻水神偏爱甜食,这里更是她时常出入之地,我需要二位帮忙确认……加之于水神王座上的秘密。’
‘…’钟离少见地瞧着他静默,就在一旁若陀表示,确认秘密只留一人也好,不如就让他这位同为二代龙王的岩龙王大人跟去,也利于双方交涉,反倒是被钟离制止了。
‘千落。’可终是在他点头离去的前一刻,轻声叫住了少年,‘我知你们情谊深厚,你急于见他,甚至想独自见他,也在情理之中。’
他的眸光在那一刻,确实是极轻地晃动了瞬间的:‘我…’
温暖的掌心蹭过脸颊,也以最为温柔的姿态,为他捋顺了耳畔微乱的碎发:‘但是,不要再为了隐瞒计划,或是愧疚于过往的纠葛,而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了。’
他只是……
可钟离终究太过于了解他,趁神明失语的这一刻,甚至禁逼一步,盯住他略显躲闪的眸光,话语温沉有力,乃至略显幽沉,‘千落,他若先去寻了你,我会立即赶往附近。’
‘一旦他有任何对你不利的举动,我会立刻出手。即便你对他仍存故人之谊,我亦绝不姑息。’
……
他分明,是不愿这样的情况发生的。
天空的少主神千落大人从不是什么绝对理性之人,恰恰相反,面对喜爱之人、之神,他总会忍不住地心生喜爱之情,一次次破例,给予或大或小的特权。
对钟离如此,对昔日疼爱的学生、那维莱特同样如此。
可他到底还是君王,神明心底深处的情感,也一样自始至终,遮遮掩掩。
那维莱特的这句话,意味着如何?
是他看透了君王埋藏的戒备,还是记起了神明昔日的罪责?
气氛似乎一瞬间凝固,神千落想了想,转过身来。
远方,他是能够隐约察觉到爱人的视线的,那维莱特同样在紧盯着自己,神情晦暗在从云后洒落的金色阳光。
他的回答很至关重要,关乎三方立场的敌对与否。
于是承接龙王的目光,少年微微一笑:“至少此时、此刻,是没有任何隐瞒的哦。”
他瞧见那维莱特怔了几秒,片刻后,轻轻叹息:“身居高位者,永远不会过于坦诚。”
“…”可他又在神明神色微沉的下一秒,微微露出淡笑。
“但我想,以老师的身份,一定也会感到迷茫,也会有无助到想要依靠某人的时候。”
“所以无论您的回答如何,至少在我找回过去的真相前,我愿意相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