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千落仰头看他,那维莱特回之对望。
在「老师」这一称呼说出口的时候,前者没有接话,后者一时间也没有再开口,两人之间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那维莱特其实也在认真观察眼前白衣银发的少年,目光不自觉微凝。
睫毛如扇子般卷翘纤长,眼尾在文雅中微微上挑,清秀俊朗的脸颊,好似神明以最为柔美的线条勾勒,连泪水都能滑落完美的印痕。
但神千落的气质决然不至于羸弱,端正温雅的五官颇有神明风雅的意味,又极富少年人的锐利,银发清透蓬松,一言一行彬彬有礼,陌上风流。
单看第一感官,就己然足够干净和煦,锋芒入鞘。
“…”他眼角的余光无言瞥向少年腰间荧荧流转的竹箫与微微锃亮的火元素神之眼,心底暗自思索。
不会认错的。
这是水龙王大人的第一反应,也是心底最为强烈的首觉。
神千落周身萦绕着的,令他无比熟悉又陌生的气味如青松流云那样好闻,激得他本能地惊觉危险,却隐隐交杂着无与伦比的依赖、喜爱、安心、悲伤之情。
只是……
从眼底悄无声息氤氲的水雾里能够大致分辨的情感中,为什么,会混杂悲伤呢?
“原来,你还能认出我。”
扫视了眼手中沉甸甸的书籍,神千落淡笑了声,率先向室外走去,“跟我来。”
一句话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那维莱特心底微凛,下意识跟随少年的脚步,又在后一秒回神,为身体本能的遵从略感讶然。
他曾经…或许非常尊敬这位不凡的神明。
离开过于安静的氛围,神千落周身的气势都活跃了几分,他侧头看向身畔的男人,“水,正义之象征。你掌控水的权柄,作为新生的二代龙王,过去的记忆即便模糊,也终归有所察觉罢。”
“我的确隐约记得一些往事,只是,与老师的相认…也只是遵循首觉。”
“鸽子衔枝之年,我随彼时的「天理」,也就是我的母亲,对龙族展开了大范围的屠杀。”
殊不知,少年开口的第一句话,就令龙王大人蓦然凝滞。唰然飞掠的风泛着海水透彻的凉,也使龙类的步伐,停顿在追随神明的前一个刹那。
“您这是应当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凝沉了足足数秒的时间,他紧紧凝视着随之停下了脚步的少年的背影。神千落没有回头,柔顺的银发被细致束好,发带与发丝纠缠,在海风里轻轻摇曳。
“西十个冬天埋葬了火,西十个夏天沸腾了海…天理与我成为了新世界的主人——凌驾于龙族的鲜血之上。”
维持着平静又好似凌驾众生的陈述语气,神千落眸光微动,只感到身后的氛围以一种极为缓慢的,凝沉又邃然的趋势变化了。
“作为龙的孑遗,无关师徒身份,怨恨我,也是你应当做出的选择。”
因而他继续不缓不慢地轻语,海风依旧微凉,其内混杂开丝缕清冷的雨丝。
路过的行人许是惊觉那维莱特的身份,又为突然的降雨而略感狼狈,纷纷加快脚步、也频频侧目。
“我…”在长达良久的等待后,他再度听到了那维莱特的嗓音,“还不能完全记起过去的回忆。”
大抵受常年审查案件的影响,龙王大人就算平稳着语气,也无时无刻彰显内核的稳重与公正,“因此,也无法全然相信老师的一面之词。”
倏忽挑眉,倒是听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神千落弯了弯嘴角:“就算这一面之词,算作凶犯的坦白?”
“就算这是老师您主动告知了我,于案件的重要程度而言,我应该继续调查、回忆。”那维莱特回答的态度始终如一的同等坚定。
“并且,于我对您特殊的情感而言,我也绝不该在不了解实情的情况下做出选择,这不仅有违公正,也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
到底忍不住地唰地回过身来,神千落侧了下头:“才不是什么信任,只是作为我家学生,水儿有权知晓过去的自己哦。”
“……水儿?”
只不过,这猝不及防的称呼还是让水龙王大人愣了一秒。
这一刹想要捕捉的虚妄惶惶落入掌心,却在紧随其后的分秒里,化作无形的水,从指缝里一滴一答地流逝殆尽。
“老师…”
“何事?”
方才紧张起来的氛围和睦了许多,头顶雨势稍减,神明的眼前却是虚影一晃,疑惑抬眸之际,他瞧见那维莱特以宽大的衣袖与身形,为他稍稍挡住了风雨。
“这一场雨…抱歉,我没有带伞的习惯,请老师稍等片刻,我在努力控制内心的情感。”
“做枫丹的审判官,费时、费力、费脑,原来竟还要理解人类的习惯,时刻控制情感……很辛苦呢。”
挡雨的动作总归需要拉近距离,几近是被半圈在怀,安稳呆在胸膛的环绕间,龙王结实温热的体魄和龙类成熟的气息也就迷迷漫漫地灌了过来。
抬头之时,恰巧能够观察到男人的神情,神千落犹自轻叹,体贴着喃喃了几句。
“没想到老师…竟会这样为我着想。”
于是随心喟叹的话语在不经意间,引发了挡雨龙龙的感动。
神明淡笑了声:“你独自久居高位,怎会不心生迷茫?前行至先人也未曾开辟的路途上,又怎会不无助地想要依靠?唔…水儿?”
又于是,体贴可爱·优秀教师·神千落一个不小心,惹得这场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