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车队踏入清河县地界,枯黄的蒿草己长至车轮高度,车辙碾过的痕迹里布满干裂的土块,仿佛大地皲裂的伤口。秦恒掀开马车帘,一股潮湿的腐臭扑面而来,远处蜿蜒的护城河水呈暗褐色,漂浮着腐烂的秸秆与破布,几团白色的泡沫黏在岸边的芦苇上,随着水波缓缓颤动。就连陈虎麾下最骁勇的护卫张猛,也忍不住偏过头,喉结上下滚动,强忍着干呕的冲动。
城门外,八名捕快斜挎着锈迹斑斑的腰刀,刀鞘上的牛皮绳断了又接,补丁摞着补丁。身后县丞王仁禄身着洗得发白的靛青官袍,官袍下摆处还沾着几处泥渍,正用一方褪色的绸帕擦拭额头的汗渍。见到车队,他立刻堆起谄媚的笑容,领着众人齐刷刷跪地,膝盖重重磕在碎石路上:“卑职恭迎郡王殿下!路途劳顿,还望殿下恕罪!” 话音未落,人群后方突然传来孩童压抑的哭声,旋即被粗粝的呵斥声掐断,伴随着 “啪” 的一记耳光,周遭瞬间陷入死寂。
秦恒缓步下车,玄色靴底碾过一块的碎石,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目光扫过城墙上斑驳的 “清河县” 匾额 —— 朱砂字迹剥落大半,露出底下腐朽的木板,几个虫蛀的孔洞贯穿其中,仿佛这座县城空洞的眼睛。王仁禄亦步亦趋跟在身侧,絮絮叨叨地说着奉承话:“殿下此来,真是清河县的福气!自前任县令三年前调任,卑职勉力维持,实在是……”
穿过城门时,秦恒脚步微顿。两侧百姓靠墙而立,麻木的眼神仿佛看不到这支尊贵的队伍。一位妇人怀中抱着面黄肌瘦的幼儿,孩子望着马车上悬挂的绸缎流苏,伸出干枯的小手,却被母亲慌忙按回怀里,妇人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干涸的泥垢;白发老翁倚着断墙,浑浊的眼珠转动半天才聚焦到郡王身上,随即又垂下头,继续啃食手中发黑的饼子,饼屑簌簌落在他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襟上。
县衙就在百米开外,朱漆大门只剩零星红漆,露出底下斑驳的木色,门环上的铜锈厚得能刮下一层。陈虎上前用力推开门,门轴发出 “吱呀 ——” 的刺耳声响,惊起梁上几只乌鸦,扑棱棱地飞向暗沉的天空。院中荒草丛生,青砖缝隙里钻出的野蒿几乎与人齐高,几株带刺的藤蔓缠绕在廊柱上,像是这座县衙溃烂的伤口长出的毒疮。正堂屋檐下挂着的灯笼早没了灯罩,只剩几根焦黑的竹骨在风中摇晃,发出 “咔嗒咔嗒” 的响声。
“这…… 这许久未曾修缮,还望殿下海涵。” 王仁禄擦着汗,领着众人穿过侧廊。内院厢房的窗纸破破烂烂,被风一吹便簌簌作响,露出里面歪斜的木格。床榻上积着厚厚的灰,被褥散发着一股霉味,陈福皱着眉抖开床褥,扬起的灰尘在透过破窗的阳光里飞舞,呛得他连连咳嗽,不得不掏出手帕捂住口鼻。
秦恒站在庭院中央,望着墙角坍塌的影壁,碎砖上爬满青苔,宛如一块长满脓疮的伤疤。他沉声道:“王县丞,将赋税账本和库存账本明日呈上来。” 王仁禄脸色微变,随即又堆满笑,脸上的褶皱里都挤出了讨好的意味:“殿下舟车劳顿,不如先歇息几日……” “不必。” 秦恒打断他,目光如炬,似要看穿这层层虚假,“本王要看看,这清河县的窟窿究竟有多大。” 说罢,袍袖一甩,转身往书房走去。
陈虎领着护卫在县衙内外巡查,走到库房门前,只见铜锁早己锈成一团,他用力一脚踹开。粮仓里更是凄惨,只剩几袋发霉的糙米堆在漏雨的墙根下,麻袋被老鼠啃出一个个破洞,褐色的水渍在地上蔓延开来。
夜色渐深,秦恒独坐书房,烛火在残破的窗纸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咚 —— 咚 ——”,空洞而寂寥,仿佛在为这破败的县衙,也为这凋敝的清河县,敲着迟暮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