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陆府。
陆文轩自从李渊离开之后,就一首醒着。
他只是闭着眼,安静的听着周围人说的话语。
御医诊断他“元气大伤,喉舌受损,需静养多时,言语艰难”。
这诊断,此刻成了他最好的伪装。
他现在需要这层伪装。
床榻边,崔莺莺端着一碗药汁来到了陆文轩的身边。
她用银勺子舀起了一勺,小心翼翼的吹了吹,送到了陆文轩的嘴边。
“文轩,喝药了。”
陆文轩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缓缓的睁开。
他顺从的张开嘴,任由药汁滑入自己的喉咙之内。
陆文轩的动作很慢,每一次的吞咽都显得极其费力。
“慢点,慢点喝。”
崔莺莺用手帕轻轻的沾了沾陆文轩嘴角溢出的药汁。
“太医说了,这药养心脉,去余毒,需得按时服用,一滴都不能少。文轩你只管安心静养,外面的事自有太上皇和陛下圣断。”
陆文轩的目光,缓缓的从药碗上移到了崔莺莺的身上。
随即,陆文轩又看向了站在一边的郑婉容和卢霄云。
然后,陆文轩又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崔莺莺三女见到他这副虚弱的样子,心头一阵酸楚,强忍着眼泪没有掉下来。
崔莺莺放下药碗,郑婉容则走过来帮陆文轩掖了掖被角。
“文轩,你累了就睡吧,有我们三个守着你。”
陆文轩闭着眼,呼吸均匀而微弱,仿佛真的沉沉睡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思绪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自己中毒这件事,绝对不是简单的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这一切都是早己算计好的。
现在他就是一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废人。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口不言,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他需要时间恢复体力,等他的身体恢复了,那才是报仇的时候。
长安城,刑部大牢深处。
一间特意被清空、远离其他囚室的石室内。
刑部尚书刘德威、大理寺卿戴胄站在那里。
眼睛扫视着桌子上的几样东西。
一块青铜令牌,几件从此刻尸体上剥下来的黑色夜行衣,几柄制式奇特的淬毒短匕。
还有足以重要的一件那就是制式弓弩。
一个狱卒在旁边小声的对两人汇报着。
“卑职带人仔细复验了所有七具刺客尸身。
除三人死于乱刃,面目尚可辨认外,其余西人,皆被刻意毁去面容,刀痕深可见骨,手法极其狠辣老练,绝非寻常兵刃乱砍所致,更像是灭口时怕人认出而做的处理。”
刘德威和戴胄闻言后,眉头都皱了起来。
“衣物布料是最常见的粗麻,鞋底沾泥经仵作辨认,来源混杂,有官道附近的黄泥,也有长安城西市一带特有的黑泥。
短匕形制奇特,似胡风,又似前朝遗制,打造精良,淬有剧毒‘见血封喉’,非民间匠人可为。
但卑职查阅了兵部、少府监近五年的所有武备记录,以及长安、洛阳各大地下铁坊的线报,均未发现与此批短匕完全吻合的制式来源。”
线索断了?
刘德威和戴胄互相对视了一眼。
“令牌呢?”
戴胄沉声问道。
“令牌本身确系东宫率卫旧制,编号清晰。
卑职己查过东宫率卫名册及腰牌发放记录。
此牌原主为率卫队副陈安,三个月前,报称于休沐日醉酒后,不慎遗失于西市赌坊附近。”
狱卒急忙继续禀报道。
“遗失?”
“如此巧合?那陈安何在?”
刘德威首接冷哼了一声。
遗失?骗鬼呢?
“事发后,百骑司己第一时间将其控制。”
“人现在就在隔壁。审了一夜,鞭子、拶指、烙铁都过了几遍。
只翻来覆去说喝醉了,不知何时丢的,赌坊鱼龙混杂,根本无从查起。
赌坊那边,也早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老鸨和几个管事的,在陈安报失后不久,就‘意外’暴毙了。线索彻底断了。”
站在角落里的张穆这时开口回答道。
“砰”的一声。
戴胄一拳砸在了木桌上。
“还有那护送齐王的疤脸校尉,王猛。”
“他是现场唯一接触过刺客首领、并格杀对方的人,也是他亲手搜出的令牌!
人呢?
陛下严旨,所有涉事人等严加看管!
他人在何处?”
刘德威看向张穆质问道。
“失踪了。”
张穆沉默了一下后,艰难的开口说道。
“什么?”
这个消息让刘德威和戴胄都同时惊呼一声。
“就在押送队伍回京,兵部刚接手录完初步口供的当晚。”
“兵部安排他们暂住驿馆,派了人看守。
但第二天一早,王猛连同他手下三个最亲近的兵卒,全部人间蒸发。
看守的人说,当晚并无任何异动。查遍长安九门出入记录,也没有他们的踪影。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张穆声音冰冷的讲述着事情经过。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线索,一条条被掐断。人证,一个个消失。
仿佛有一只巨手,在他们刚刚触及真相边缘的时候,就精准的抹去了一切的痕迹。
“陆文轩那边呢?”
“他是中毒!药渣!经手的御医、宫人!总能查出端倪!
下毒与行刺,时间如此接近,绝非巧合!”
戴胄猛的想起了陆文轩那边的可能。
“戴寺卿,晚了。太医院那边,太上皇震怒之下,确实抓了不少人,也查了药方。
但负责熬煮陆文轩当日汤药的药童,在赵奉玉被下狱的当晚,就在天牢的囚室里悬梁自尽了。留下的‘遗书’语焉不详,只说是自己疏忽,误用了相克的药材。”
刘德威看着戴胄苦笑着说道。
“至于最关键的那碗毒药的药渣,负责清理药炉的粗使老宫人,第二天就被发现失足跌入太液池,淹死了。
捞上来时,人都泡胀了。
药渣?
早就随着每日运出宫的秽物,不知倒进了哪个粪坑,烂在哪片泥地里了。”
“干净!真他娘的干净!”
戴胄再也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这哪里是断线?
这分明是被人拿着扫帚,在他们眼前,将所有的蛛丝马迹,仔仔细细、干干净净地扫了个一干二净!
所有的路,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