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他猛地一个激灵,身体肌肉瞬间绷紧,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他想都没想,反手就朝耳边抓了过去,却捞了个空。
什么都没有。
“呜——”
火车长鸣一声,光亮猛地从前方涌来,瞬间驱散了隧道里的极致黑暗。
车厢里恢复了昏黄的照明,但马厉的心却沉得比刚才的黑暗更深。
太安静了。
那令人心烦的鼾声,那过道里偶尔的走动声,那车轮与铁轨单调的摩擦声,全都不见了。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马厉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对面。
林英盘腿而坐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一个被手帕擦得干干净淨的铺位。
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头看向斜对面的上铺。
那个蒙头装死的老头,连同他那床脏兮兮的被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了。
马厉一个翻身,从上铺首接跳了下来,脚底板砸在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在这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英?”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干涩。
没有回应。
他又看向下铺,那个跟他聊了一路的健谈大叔,也不见了。被褥整齐地叠着,好像从来没有人睡过一样。
整个卧铺隔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刚才那句耳语更让他恐惧。
“黄爷!九媚!”马厉在心里疯狂地呼喊,“蟒爷!教主太奶!你们在吗?”
石沉大海。
以往只要他念头一动,仙家们的声音就会在脑中响起,或调侃,或凝重,或指点。
可现在,他的脑子里空空荡蕩,只有他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在回响。
那条由他血脉和堂单建立起来的,与仙家们紧密相连的通路,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
他被孤立了。
马厉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铁质床架,强迫自己深呼吸。
不能慌,不能慌。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他定了定神,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车厢。行李架上,他的大包小裹和林英那个简单的布包都还在原处。
这说明他们不是凭空消失,而是他自己被拖进了一个诡异的地方。
一个……看起来和火车一模一样的地方。
马厉走到车厢连接处,用力拉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哗啦——”
门外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又是一节卧铺车厢,和他刚才待的那节一模一样。
一样的昏黄灯光,一样的铺位排列,一样地……空无一人。
他不信邪,快步穿过这节车厢,再次拉开尽头的门。
门后,还是卧铺车厢。
空荡荡的,死气沉沉。
马厉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几乎是跑了起来,一节,两节,三节。
他推开一扇又一扇门,看到的永远是相同的景象,仿佛在玩一个永远不会通关的恐怖游戏。
餐车,硬座车厢,统统不见了。
这辆火车仿佛被截断,只剩下无数节复制粘贴出来的卧铺车厢,构筑成一个无限延伸的钢铁囚笼。
他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衣领。
“哐当,哐当,哐当……”
火车依旧在平稳地行驶,窗外的夜色浓郁如墨,看不到任何参照物,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这辆没有终点的火车,正载着他这个唯一的乘客,驶向未知的深渊。
“操!”
一声咒骂从马厉的牙缝里挤了出来,声音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他不再跑了。
在这无限循环的车厢里,跑动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徒劳地消耗体力,让恐惧在肺里烧得更旺。
他背靠着一扇冰冷的车门,胸口剧烈起伏,眼睛死死地盯着空无一人的过道。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随着火车的晃动,那影子也跟着扭曲摇摆,像个张牙舞爪的鬼。
静。
死一样的静。
除了“哐当、哐当”的铁轨声,什么都听不见。
这单调的、富有节奏的声音,此刻不再是旅途的催眠曲,反而像是一口倒计时的丧钟,敲打在马厉脆弱的神经上。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不行!”
马厉咬着牙,狠狠一拳砸在身后的铁门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不能就这么认了!
他不能死在这。
马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这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他的法术空间,类似鬼打墙,但比鬼打墙要高级得多。
既然是局,就一定有阵眼,有破解的法子。
他快步走到车窗边,窗外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他攥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拳砸在车窗玻璃上。
“当!”
一声闷响,像是砸在了钢板上。
玻璃纹丝不动,反倒是他的指关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物理破坏,行不通。
马厉喘着粗气,目光扫过整个车厢。每一处细节都和现实中的火车一模一样,卧铺,行李架,小小的折叠桌,甚至连角落里不起眼的清洁提示都分毫不差。
越是真实,就越是虚假。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咔。”
声音很轻,很清脆,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马厉猛地睁开眼睛,循声望去。
声音是从他刚刚跑过来的那节车厢尽头传来的。
“咔。”
又是一声。
这一次,马厉听清楚了。
是列车员检票时,票钳在车票上打孔的声音。
一下,一下,富有节奏。
可这车上,除了他,哪还有什么列车员?
马厉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那“咔、咔”的声音,正不紧不慢地,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向他所在的方向靠近。
跑?
往哪跑?
前面是无限延伸的牢笼,后面是步步紧逼的未知恐怖。
他缓缓后退,一双眼睛像狼一样,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那扇门。
终于,那扇连接两节车厢的门,“哗啦”一声,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一个穿着蓝灰色列车员制服的高瘦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戴着一顶大檐帽,帽檐压得很低,将他整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票钳,每一次开合,都发出那要命的“咔”声。
他似乎没有看到马厉,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检票的动作。对着空无一人的床铺,抬起手,落下。
“咔。”
然后走向下一个床铺。
“咔。”
他的动作缓慢而僵硬,每一步都像是精确计算过,不差分毫。
他检着一张张无形的票,一步步地,朝着车厢这头的马厉逼近。
马厉能感觉到,一股阴冷到骨子里的气息,正随着那个“列车员”的靠近而弥漫开来。
这不是活人。
马厉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退到了车厢的另一端,手己经按在了门把手上,准备随时逃向下一节车厢。
那个“列车员”检完了最后一个空的铺位,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帽檐的阴影下,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片黑暗,仿佛正对着马厉。
“这位旅客,请出示你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