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长海这一走,家里就像是抽走了顶梁柱,马厉他娘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整日里守着堂口烧香磕头,嘴里不住地念叨。
马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爹临走前,只是含糊地说出去几天,办点事儿,具体去哪儿,干什么,一个字都没露。
这日晌午,马厉帮着他娘收拾完屋子,心里头那股子不安生又拱了上来。
他走到供桌前,点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进香炉。
瞅着那袅袅升腾的青烟,马厉心里头默念:
“祖太奶,常家老太爷,您二老神通广大,可知我爹此去,是否顺利?他……他到底去干啥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心诚则灵,还是这屋里头的“人气儿”真起了作用。
那三炷香烧得比往日似乎旺了些,烟气盘旋缭绕,隐隐约约间,马厉觉得眼前一阵恍惚,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头说话。
“你爹……唉……”
一个苍老而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幽幽响起,马厉一激灵,这动静,跟祖太奶“上身”的时候有点像!
紧接着,另一个略显沙哑,却带着一股子阴冷气息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
“那老小子,犟驴一头!为了给你请胡家太爷,奔着阴风沟去了!”
“阴风沟?!”
马厉脑子“嗡”的一下,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这名字他听村里老人说过,那是后山深处的一处绝地,常年不见日光,阴风怒号,活人进去,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他爹竟然去了那种地方?
“百年人参……谈何容易,何况是冬天。”
祖太奶的声音里透着无奈,
“他这是拿命去搏啊……你马家的香火,不易……”
“这犟驴,百年人参又不是请胡家太爷的门槛儿,而且那阴风沟,可不是善地,里头的玩意儿,凶着呢!”
常家老太爷的声音冷冰冰的。
马厉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爹,他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却把所有担子都扛在肩上的爹,竟然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百年人参,独自一人闯进了阴风沟!
那可是去送死啊!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他知道,他爹是为了他,为了这个家,为了那该死的“西梁八柱”,才去拼这条老命的!
“不行!我不能让爹一个人在那鬼地方!”
马厉心里头跟打鼓似的,一个念头疯长起来。
他爹是为了他,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爹去送死?哪怕自己去了也是白给,也得去!
他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跟他娘细说,只含糊地喊了一声:
“娘!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您看好家!”
马长海婆娘刚从外屋地出来,端着一碗热水,听见儿子这话,还没来得及问,就见马厉一阵风似的冲回了自己那屋。
“不行,这身衣服不顶事!”马厉把自己那件薄棉袄套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大雪封山的天气,进到后山老林子深处,非得冻成冰棍不可。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儿时的玩伴,狗剩子。
狗剩子家几代都是猎户,如今也继承了父业,常在山里转悠,行头家伙什儿肯定齐全。
马厉也顾不上跟他娘解释,撂下一句“娘,我去找狗剩子借点东西,马上回来!”,又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家门,首奔村东头狗剩子家。
狗剩子正在院子里拾掇一张刚剥下来的兔子皮,见马厉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吓了一跳:
“马厉?你小子这是咋了?蹿稀了?”
“狗剩哥!救急!借我身进山的家伙事儿,越厚实越好!还有,你那把最快的猎刀也借我使使!”马厉喘着粗气,也顾不上寒暄。
狗剩子看他这副模样,又联想到马长海这几日神神秘秘的,心里咯噔一下,压低声音问道:
“马厉,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爹出啥事了?他今儿一早天不亮就进山了,我瞅着方向,像是往那老林子深处去的。”
马厉心里一紧,他爹果然是去了那凶险之地!
他也不隐瞒,把自家堂口的事,以及他爹可能为了百年人参去了阴风沟的猜测,简略地跟狗剩子说了。
当然,仙家显灵啥的,他没细说,只说是为了给堂口请仙。
狗剩子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阴风沟?!你爹吃熊胆啦?”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马厉,“咋地?你小子也要去?”
马厉眼神坚定:“我爹一个人在那,我不放心!狗剩哥,你别劝我,借我家伙,算我欠你个人情!”
狗剩子瞅着马厉那股子犟劲,知道劝不住,叹了口气,转身进屋。
不一会儿,他拎出一件厚实的翻毛羊皮袄,一双纳了厚底的毡靴,还有一把磨得锃亮的短柄猎刀,刀鞘是牛皮做的,看着就结实。
他又从墙上摘下一个牛角号和一小袋火绒,一并塞给马厉。
“皮袄和靴子你先穿着,刀你拿好,这牛角号你带着,真遇上啥事吹响了,我在山外头或许能听见个动静。火绒省着点用。”
狗剩子拍了拍马厉的肩膀,
“兄弟,我知道你孝顺,可那阴风沟真不是闹着玩的。你爹是老猎户,兴许还有几分指望,你……唉,凡事小心,千万别逞强!实在不行的话,就赶紧退出来!”
“谢了,狗剩哥!”马厉把羊皮袄往身上一套,果然暖和了不少,毡靴也合脚,猎刀往腰间一别,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郑重地朝狗剩子抱了抱拳,转身就走。
回到家,马长海婆娘正焦急地在堂屋里踱步,其实她心里早就猜到长海干啥去了。
见马厉这身打扮,她哪还不知道儿子要干什么,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厉儿啊!你……你这是要跟你爹一样去玩儿命啊!你让娘可怎么活啊!”
马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他娘磕了个头:
“娘!爹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才去冒险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您放心,我一定把爹找回来!”
说完,他又转向供桌,再次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黄大仙,祖太奶,常家老太爷,弟子马厉此去凶险,求三位仙家暗中护佑,指点迷津,让弟子能寻到我爹,平安归来!”
磕完头,马厉站起身,擦了把脸,眼神里满是豁出去的决绝。
他不敢再看他娘,怕自己会动摇,一咬牙,转身大步走出了家门,踏着他爹留下的模糊脚印,朝着后山深处追去。
雪更大了,风也更紧了。
马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
他虽然小时候跟着马长海进过几次山,但那都是在山林外围,采些山货野果。
像这样往老林子深处扎,还是头一遭。
更何况这几年在厂子里待着,身子骨都有些生疏了。
没走多远,他就己经气喘吁吁,额头上渗出了汗珠,被冷风一吹,又冻成了冰碴子。
他爹的脚印己经被新雪覆盖了大半,若隐若现,极难辨认。
就在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的时候,脑子里忽然微微一动,像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意,轻轻牵引着他往左前方而去。
他心里一动,莫非是仙家在暗中指点?
他不敢怠慢,顺着那股感觉,拨开挡路的枝杈,继续往前。
果然,没走多远,就在一处背风的雪坡下,看到了一串相对清晰一些的脚印,从大小和深浅来看,正是他爹马长海留下的!
马厉精神一振,连忙加快了脚步。
那股“仙家心通”的感觉时断时续,但总能在关键时候给他一点提示,让他不至于跟丢了方向。
越往山林深处走,树木越发高大茂密,遮天蔽日,林间的光线也变得昏暗起来。
西周静得可怕,只有积雪被踩踏时发出的“咯吱”声,以及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风声在林梢间呼啸,听起来像是鬼哭狼嚎,让人毛骨悚然。
马厉紧了紧腰间的猎刀,心里有些发怵,但一想到他爹可能就在前面不远处的阴风沟里,他又咬紧牙关,把恐惧压了下去。
他爹能来,他也能!为了爹,刀山火海也得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