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映入马厉眼帘的,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乌黑的木牌。
这木牌子瞅着不起眼,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啥木头,表面带着一种天然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诡异纹理,在屋里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能吸走光线似的,透着一股子幽深。
木牌顶端,还钻了俩小眼儿,看样子是备着穿绳子用的。
“师父,这是……”
马厉拿起那块木牌,只觉得入手十分温润。
“这,便是你那‘令’的根基。”
瞎子李的声音透着一股子肃穆。
“此乃百年雷劈枣木之心。你可知为何要用雷劈枣木?”
马厉摇了摇头。
“寻常枣木,本就阳气重,能辟邪。而被天雷劈过的枣木,更是饱经雷霆洗礼,阴邪不侵,内蕴一丝纯阳真火,最能号令鬼神,震慑宵小。这块木心,是我早年间从一棵让雷火劈成了焦炭的老枣树树根底下刨出来的,就这么一小块,宝贝得很。日后三月三,需请你家黄大仙亲自在这木牌上敕封符印,再用上好的朱砂,写上你堂上掌堂教主的名号,便是一块真正的‘掌堂令’。有了它,你才能名正言顺地调遣兵马,号令仙家,那些个山精野怪,才不敢在你面前龇牙。”
马厉听得心头一跳,赶紧把那雷劈枣木牌小心翼翼地放回匣中。
瞎子李又“看”向木牌旁边的一块方方正正,颜色黄中带润,约莫有半个巴掌大的石头,说道:
“再看那块石头。”
马厉凑过去仔细打量,那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石料,表面包着一层石皮,但从边角露出的质地来看,细腻温润,即便在光线不足的屋里,也隐隐透着一股暖意。
“师父,这石头有啥讲究?”
“这可不是寻常的顽石。”
瞎子李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
“此乃‘田黄石’,石中之帝,素有‘一两田黄三两金’的说法。自古以来,只有帝王将相的玉玺印章,才敢用这等贵重之物。咱们出马弟子,虽然攀不上皇亲国戚,但这田黄石,却是制作仙家法印的上上之选。它性子温和,能通神明,最能承载仙家法力,刻出来的印,盖下去才有分量。这块田黄,是我年轻时走南闯北,从一个破落的王爷后人手里换来的,一首没舍得动。如今传给你,日后寻个手艺精湛的老师傅,按照你家仙师的指示,刻上你堂口的法印宝篆。有了这印,你发的文书,画的符箓,才能上达天听,下通地府,才算有了真正的效力,不然就是废纸一张!”
马厉听得咋舌,没想到这么一块不起眼的黄石头,竟有这么大的来头。
瞎子李的头微微一偏,似乎在示意匣子里的另一件东西——那是一卷用红丝线细细捆扎的黄色布帛。
“那卷黄绸,你且展开看看。”
马厉依言,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卷黄绸,解开红丝线,慢慢在炕上展开。
这是一幅约莫三尺来长,一尺半宽的明黄色绸布,质地细密光滑,入手带着一丝凉意,颜色纯正得没有一丝杂色,在昏暗中都显得有些晃眼。
绸布看着簇新,却也透着一股子年深日久的沉静。
“师父,这黄绸子是……”
“这便是你日后‘堂单’的底子。”
瞎子李说道。
“寻常人立堂口,用张黄裱纸写写画画也就罢了。但我这一脉,得讲究个排场和根基。这叫‘杏黄旗布’,据说是当年宫里头的东西,专做龙旗、仪仗用的,阳气极盛,能镇压百邪。用它来书写仙家名号,立为堂单,更显庄重威严,也更能聚拢你堂上的仙家气运。日后你家‘西梁八柱’齐备了,便寻个黄道吉日,用上好的狼毫小楷,蘸着朱砂,将各路仙家名讳、司职、来路,恭恭敬敬地书写于其上,然后悬挂于供桌之后,正对堂屋大门,那便是你马家堂口的‘帅旗’!旗一立,十方神鬼皆知,轻易不敢造次。”
马厉听得热血沸腾,仿佛己经看到那面杏黄大旗在自家堂屋高高挂起,仙气缭绕的景象。
他寻思着,这“旗、令、印”都有了着落,那“剑”呢?
匣子里除了这三样,就只剩下些零碎的物件,比如一小包颜色鲜红的朱砂,几杆崭新的狼毫笔,一小块松烟墨锭,还有几张叠得方方正正的黄符纸,却再没有像剑一样的东西。
瞎子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嘿嘿一笑,说道:
“至于这‘剑’嘛……匣子里头,却是没有现成的家伙什儿。”
马厉“啊?”了一声,心里头不免有些失落。
哪个小子不盼着自己能有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小子,莫急。”
瞎子李摆了摆手。
“法剑难求,更重机缘。仙家赐下的法剑,五花八门,有的可能是百年桃木剑,有的可能是庙里镇过殿的铁尺,有的甚至是仙家凭空一道意念所化,虚实之间,妙用无穷。我这里,确实没有一把能首接给你的法剑。但是,”
他话锋一转,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给不了你剑,却能给你一样东西,算是法剑的‘胆’。”
“剑胆?”马厉一愣。
瞎子李没多解释,只是朝匣子努了努嘴。
“你再摸摸,匣子底那层绸布底下。”
马厉半信半疑地伸出手,在匣子里一通乱摸。绸布底下是硬邦邦的木头,摸了半天,指尖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又冷又硬。
他捏住那东西,拿了出来。
借着屋里昏暗的光线一看,马厉的脸顿时就垮了。
那是一截指节长短、小指粗细的玩意儿,黑不溜秋,锈迹斑斑,瞧着像是一截断掉的铁钉,又或是什么破铜烂铁的残片,上头还带着拧麻花似的扭曲痕迹。
这……这也是宝贝?
马厉捏着这截破铁片,看看师父,又看看手里的东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啥。这玩意儿扔到村头土路上,怕是狗路过都懒得闻一下。
瞎子李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又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笑。
“怎么,瞧不上?”
马厉没吭声,但那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是”。
“你小子,有眼不识金镶玉。握紧了,用心感受。”
马厉只好将信将疑地攥紧了拳头。
就在他握住那铁片的瞬间,一股子刺骨的寒意猛地从掌心钻了进来,顺着胳膊一路往上窜,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紧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在他脑子里炸开,带着铁锈和血的腥气,耳边似乎还响起了金铁交鸣和喊杀的动静,让他心头一阵狂跳。
“感觉到了?”
瞎子李的声音幽幽传来,
“这东西,叫‘断魂钉’。是从前朝一个将军的盔甲上撬下来的。这位将军当年镇守边关,死在他枪下的敌寇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枚护心镜上的钉子,在战场上替他挡过三支夺命的冷箭,也饱饮了敌人的鲜血,煞气、杀气、还有那位将军的一身忠魂烈胆,全都锁在里头了。”
瞎子李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
“这东西,既是凶器,也是护身符。日后,你若是有大机缘,寻到一块天外陨铁,或是上好的百炼精钢,便可将这‘断魂钉’熔进去,作为剑胎,锻成你自己的法剑。到那时,剑一出鞘,便自带千军万马的威势。若是没那机缘,平日里贴身带着,寻常的孤魂野鬼,闻到这股子煞气就得绕着你走。”
马厉手心发烫,再看那截不起眼的铁片,眼神彻底变了。
这哪里是破铜烂铁,这分明是一段尘封的历史,一位将军的铁血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