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由“秀琴”所化的怪物,眼眶中黑洞洞的窟窿死盯着马厉,发出的“咯咯”怪笑在空旷的雪夜里如同冰渣子般刮着马厉的耳膜。
马厉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紧紧攥着怀里的断魂钉,那一点冰冷的触感和隐约的煞气,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
“你……你少在这儿装神弄鬼!”
马厉壮着胆子吼道,尽管声音有些发颤,
“有种的就给老子现出原形!”
那怪物闻言,怪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它那扭曲的面容如同水波般晃动起来,原本融蜡般下淌的皮肤开始收缩,身形也跟着矮了下去。
黑洞洞的眼眶里,渐渐亮起点点精光。
片刻之后,那骇人的怪物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瘦小、穿着件不甚合体的破旧皮袄、尖嘴猴腮的“人”影,正蹲在那磨盘之上,一双贼亮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马厉。
虽然样貌与常人有异,带着几分兽相,但那股子机灵劲儿,以及眉宇间那熟悉的狡黠,让马厉猛地一愣,失声道:
“黄……黄小跑儿?”
蹲在磨盘上的那“人”影,不是他堂口的黄仙黄小跑儿又是谁?
“嘿嘿,马家小子,眼力见儿还凑合。”
黄小跑儿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犬牙,声音也不再是那刺耳的怪笑,而是带着几分戏谑的尖细嗓音,
“怎么着?吓着了?”
马厉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就从脚底板窜上了天灵盖,刚才那九死一生的恐惧此刻全化作了怒气:
“黄小跑儿!是你小子搞的鬼?你他娘的想吓死老子啊!”
他气得往前抢了两步,恨不得揪住黄小跑儿的耳朵。
黄小跑儿见他要动手,身形一晃,便从磨盘上跳了下来,灵巧地闪到一旁,嘿嘿笑道:
“别急眼啊,马厉。咱家这也是奉了黄大爷的将令,特地来试试你这弟马的成色。”
“试我?”
马厉怒气稍歇,但依旧瞪着眼,
“有这么试的吗?把我娘……把我娘变成那副鬼样子,你安的什么心?”
一想到刚才“母亲”那恐怖的模样,马厉心里就一阵后怕和膈应。
黄小跑儿收起了嬉皮笑脸,神色间多了几分郑重:
“小子,你以为这弟马是那么好当的?仙家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你,凭啥?就凭你八字硬,还是阳气足?那都是虚的!仙家看的是你这人值不值得!”
他顿了顿,指了指那磨盘:
“我老黄借了点地气,布了个小小的迷魂阵,想看看你小子遇上事儿慌不慌神。至于你娘……”
黄小跑儿眼神闪烁了一下,
“那是想看看你小子心性如何,能不能辨真伪,会不会被七情六欲蒙了心窍。将来你要是遇上更厉害的邪祟,它化作你至亲之人的模样,你是救还是不救?是信还是不信?一念之差,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马厉听着黄小跑儿的话,心里的怒火渐渐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后怕和深思。
他不得不承认,刚才自己确实被吓破了胆,若不是最后关头想起师父给的断魂钉,恐怕真要栽在这里。
而那“母亲”的出现,更是让他方寸大乱。
“你小子还算机灵,知道用那断魂钉破阵。”
黄小跑儿话锋一转,又带上了几分赞许,
“那玩意儿煞气重,寻常小鬼小魅的迷阵,挨上一下就得破功。不过,你反应还是慢了点,差点就真信了那幻象。”
马厉有些讪讪,黄小跑儿说的确实是实话。
黄小跑儿见他神色缓和下来,继续说道:
“马厉,咱家黄大爷说了,你这堂口初立,根基未稳,往后的路凶险得很。弟马不光是要仙家保着,自个儿也得立得住。我们这些仙家,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你身上,你若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我们跟着你也是白白折损道行,甚至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语气一肃:
“所以,我老黄今天斗胆,替堂上诸位仙家,也替我自己,考校考校你。看看你小子,究竟值不值得我们为你舍命奔波,为你鞍前马后!”
马厉听得心头一震,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瘦小却目光锐利的黄小跑儿,先前的那点怨气早己烟消云散。
他明白了,这看似凶险的“鬼打墙”,其实是黄小跑儿,乃至他堂上仙家对他的一次考验,一次残酷却必要的磨砺。
“小跑儿哥,”
马厉深吸一口气,语气诚恳了许多,
“我……我明白了。多谢你……多谢你这份心。”
黄小跑儿摆了摆手,咧嘴一笑,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嘿,明白就好。今儿这关,算你小子勉强过了。记住眼见的未必是真,耳听的也未必是实,凡事多留个心眼,多用用你那脑瓜子。”
说着,他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抖,周遭的景象似乎也跟着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那股萦绕在磨盘西周,让人晕头转向的阴寒之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原本模糊不清的村路,一下子清晰地呈现在眼前,通往家的方向再无阻碍。
“行了,此地阴气己散,你小子赶紧回吧,别让你爹娘真急坏了。”
黄小跑儿说完,身形一晃,竟化作一道黄影,“嗖”地一下就蹿进了路旁的雪地里,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句远远飘来的话:
“下次再考你,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嘿嘿……”
马厉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黄小跑儿消失的方向,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刚才那番经历,比真刀真枪干一架还让人心惊肉跳。
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手心里还紧紧攥着那枚断魂钉,仿佛那是能定住魂儿的锚。
辨明了方向,马厉一刻也不敢再耽搁,撒开脚丫子就往家跑。
终于,自家那熟悉的院门出现在眼前。
马厉推开院门,一眼就瞅见堂屋的灯还亮着。
他爹马长海和娘秀琴果然没睡,正一脸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厉儿!你可算回来了!”
秀琴最先看到他,一个箭步就从屋里冲了出来,那关切的眼神,急切的语气,跟刚才黄小跑儿幻化出来的“娘”判若两人,却又偏偏那么相似。
马厉心里“咯噔”一下,被黄小跑儿那么一折腾,他现在是惊弓之鸟,看谁都觉得不对劲。
眼见秀琴快步迎上来,伸出手就要拉他,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避开了秀琴的手,警惕地盯着她。
“厉儿,你这是咋了?”
秀琴被儿子这反常的举动弄得一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焦急变成了错愕和担忧,
“冻傻了?还是路上遇着啥事了?”
马长海也跟了出来,见状皱眉道:
“厉儿,是你娘,你躲啥?”
马厉喉咙发干,刚才那恐怖的“秀琴”脸孔还在脑子里打转,让他无法完全释怀。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娘先别过来……你……你说件我小时候的事儿,我……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