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巷子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骚臭和焦糊混合的怪味。
被“肉孽”附身的老头像一尾被泼了热油的活鱼，在地上疯狂地抽搐、翻滚，双手在自己脸上、脖子上死命抓挠，带下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口子。
那张原本干枯的老脸，此刻像是被浓硫酸腐蚀过，冒着一股股黑烟，发出“滋滋”的声响，惨不忍睹。
而马厉，还保持着半躺在地的姿势，裤子被撕开一个大口子，腰带松松垮垮地挂着，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最尴尬的是，那位仙风道骨、踏空而来的老道长，就站在几步开外，手里还捏着一个未及发出的法诀，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老道长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着，花白的胡子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一抖一抖。
他的表情，是一种极致的错愕，一种见识了毕生所学都无法解释的场面后，世界观崩塌的茫然。
他见过符箓召雷，见过步罡踏斗，见过宝剑斩妖，见过法印镇邪……
可他活了这大半辈子，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有人能用这种方式跟邪祟斗法。
这……这算哪一门哪一派的神通？
“咳……”
马厉的老脸烧得能烙饼，他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试图把撕破的布料往里头塞，动作滑稽又心酸。
“好小子！够劲儿！”
黄天霸的声音在他脑子里炸响，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赞赏，
“看见没，管他娘的什么妖魔鬼怪，一泡尿过去，照样给它干趴下！这叫一力降十会，一浊克万邪！”
“粗俗。”
胡九媚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带着一丝嫌弃，
“下次再用这招，别说你是我胡九媚的弟马，我丢不起这人。”
“善哉，善哉。”
还是祖太奶的声音最是温和，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浊气亦是人气，是五谷轮回之精，阳火内蕴，专克阴秽。孩子，你不必介怀。”
听着仙家们的七嘴八舌，马厉心里稍微好受了点，但看着老道长那活见鬼的表情，他还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道……道长……”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想解释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说“道长，你听我解释，我刚才尿急”？
老道长终于从石化状态中缓了过来。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的震惊和不解全都吐出去。
他那双原本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看马厉的眼神，复杂得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你……”
老道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
“你这……是什么法门？”
“我……”
马厉的脑子飞速运转，总不能说是黄天霸教的吧。
他灵机一动，想起了祖太奶的话，赶紧现学现卖：
“道长，晚辈情急之下，想起古籍有载，人身乃小天地，精气神为三宝。这浊溺之物，虽污，却也是五谷之精所化，内含人身阳火，乃污秽之物的克星。”
他把这番话说得一本正经，自己都快信了。
老道长听完，眉头紧锁，似乎在自己的知识库里快速检索着相关信息。
半晌，他紧锁的眉头竟缓缓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丝恍然，随即又变成了哭笑不得的古怪神情。
“以污克秽，以浊破邪……好一个‘人身阳火’……倒也……倒也说得通……”
老道长喃喃自语，看马厉的眼神里，那份鄙夷和震惊，竟慢慢转化成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赞许.
“歪理！全是歪理！但好用！”
老道长最后像是下了个结论，摇了摇头，
“罢了，管用就行！你小子，倒是个福将！”
福将？
马厉听着这两个字，心里五味杂陈。
他宁愿自己是个猛将，是个智将，哪怕是个莽将，也比“福将”这俩字听着体面。
福将说白了，不就是运气好嘛。
可眼下这局面，他也顾不上计较名头了。
他赶紧把被撕坏的裤子使劲往上提了提，总算护住了最后的体面。
话音刚落，老者神情一肃，不再理会马厉，目光重新投向地上那还在翻滚的怪物。
“孽障！既然现了形，就别想再回去了！”
老者沉喝一声，并起剑指，凌空一划。
一道金光从他指尖迸发，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刃，瞬间斩向那老头的后心。
“嗷！”
那被“肉孽”附身的老头发出一声尖啸，一道浓稠如墨的黑影，猛地从他后背窜了出来，想要遁入地下。
“早防着你这手！”
老者冷哼一声，左手不知何时多了一张黄纸符箓，往地上一摔。
“敕！坤元厚土，化我牢笼！镇！”
那符箓落地无声，却见整个巷子的地面，都泛起一层淡淡的土黄色光晕。
那道黑影一头撞在光晕上，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被硬生生地弹了回来，在半空中扭曲成一团，发出“嘶嘶”的哀嚎。
老者踏前一步，剑指再次点出，口中念念有词，字字如雷，震得马厉耳膜生疼。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荡我凶秽，斩我妖氛……”
随着咒语，他指尖的金光越来越盛，最后化作一道凝实的金色光束，不偏不倚，正中那团黑影！
“嗤——！”
黑影被金光洞穿，如同被点燃的沥青，剧烈地燃烧起来，发出刺鼻的恶臭，那凄厉的惨叫也变得断断续续，最终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巷子里那股子阴邪之气，瞬间被涤荡一空。
而那个枯瘦老头，在黑影离体的瞬间，便僵硬地倒在了地上，身体迅速变得冰冷、灰败，最后一丝生机也随之断绝。
他早就死了，不过是一具被邪物操纵的行尸走肉。
“爷爷！”
巷口的小丫头见战斗结束，立刻跑了过来，扶住有些踉跄的老者。
老者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气血，这才转身走向那扇破烂的院门。
“根子还在里头，我去除了它。”
说着，他便迈步走了进去。
马厉站在原地，提着裤子，看着这干净利落的收尾，心里五味杂陈。
看看人家这手段，金光符箓，言出法随，这才叫仙家风范。
再想想自己刚才……
他恨不得把脸埋进地里。
没一会儿，老者从院里走了出来，手里托着一截焦黑的木头，正是那所谓的“太岁老爷”。
此刻，那木头上的独眼己经闭上，整个东西死气沉沉，再无半点诡异。
老者走到巷子中央，将木头往地上一扔，剑指一引，一道淡黄的黄凭空而生，瞬间将那截“太岁”包裹。
黑木在淡黄的火焰中无声地扭曲，挣扎，最后化作一堆飞灰，连那股子邪气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一切，老者才真正松了口气，他走到马厉面前，上上下下地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小子，叫什么名字？”
“马厉。”
“贫道青玄子。”
老者报上了自己的道号，那张严肃的脸上，竟破天荒地挤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古怪，
“今天这事，你小子居功至伟。若不是你守住了生门，又用……呃，那奇特法门伤了它的元神，贫道想拿下它，还真得费一番大功夫，甚至可能让它给跑了。”
马厉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干笑两声，不知该怎么接话。
青玄子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了过来。
那是一枚用不知名兽骨雕刻而成的小牌子，入手温润，一面刻着繁复的云纹，另一面则是一个古朴的“玄”字。
“你元气消耗不小，回去好生休养三天。三天后，拿着这个，到城西的‘青竹茶社’来找我，贫道说话算话，欠你一个人情。”
“青竹茶社？”
马厉接过骨牌。
“嗯。”
青玄子点点头，又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你这堂口的路子虽然野，但根基扎得还算牢。只是仙家助力虽好，终究是外力。修行之路，还得靠自己，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不再多言，拉着小丫头的手，转身便走。
爷孙俩的身影没走几步，便像是融入了黄昏的阴影里，凭空消失不见了。
巷子里，只剩下马厉一个人，还有那股子久久不散的怪味。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骨牌，又摸了摸怀里那枚冰冷的“断魂钉”，再闻闻自己身上这股子味儿，只觉得今天这一天，过得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都离奇。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提着裤子的动作，让那影子看上去分外滑稽。
等他终于摸回到瓦片巷自己的小院时，己是深夜。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西厢房妹妹的屋里，还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他推开自己屋子的门，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骨头都快散架了。
妹妹马爽听到动静，披着衣服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哥，你干嘛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把碗放在桌上，吸了吸鼻子，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你……你掉公厕里了？怎么这么大味儿？”
马厉看着那碗卧着一个金黄荷包蛋的热汤面，又看看妹妹关切的脸，白天经历的所有惊悚、狼狈和尴尬，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他咧开嘴，笑了。
“没事，哥去办了点事。”
他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
“能挣大钱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