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坟地的土腥味,像无数根冰凉的针扎在马厉的后脖颈上。
他手里捏着那枚“鬼手扣莲”,冰冷的触感仿佛要渗进骨髓里。
掌心里的不是一块铜,而是一张请柬,一张来自深渊的请柬。
这差事,从头到尾就是个局。
红牡丹的怨气是饵,陈老板的贪心是钩,而他马厉,就是那条稀里糊涂咬了钩的傻鱼。
“小……小师傅……怎……怎么办啊?”
陈老板的声音抖得像是漏了风的破风箱,他现在看马厉的眼神,比看亲爹还亲。
马厉瞥了他一眼,心里涌起一股无名火。
这胖子是罪魁祸首,可现在,也是唯一的线索。
“怎么办?凉拌。”
马厉的声音冷得掉渣,
“你想活命,就给我闭嘴,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陈老板哪敢说半个不字,脑袋点得跟捣蒜一样。
马厉把那枚邪性的铜扣揣进兜里,用脚踢了踢那口空棺材。
“走,回城。”
“现在?”
陈老板的胖脸瞬间垮了,
“这……这大半夜的……”
“你也可以留在这儿,等那只鬼手的主人回来,跟你聊聊人生。”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陈老板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紧紧跟在马厉身后,生怕落后半步。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显漫长。
陈老板的喘息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马厉一言不发,脑子里却乱成了一锅粥。
“小厉,这事儿邪门了。”
黄天霸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帮‘捡骨人’,跟咱们不是一道的。他们不敬鬼神,不畏因果,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们留下扣子,就是划下道儿了。”
胡九媚的声音也失了往日的慵懒,
“这意思是,红牡丹的尸骨归他们了,谁碰谁死。咱们现在,就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马厉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本以为自己出马立堂,学了点本事,就能在这阴阳道上走几步。
现在才发现,自己连门槛都没摸到。
他惹上的,是一群连他堂口里这些仙家都感到棘手的存在。
眼下,只有青玄子,才可能知道这“鬼手扣莲”到底意味着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城里,街上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来到青竹茶社门口,门板己经上好了。
陈老板一脸为难地看着马厉。
马厉没理他,上前“咣咣咣”地拍起了门。
拍了几下,里面没动静。
“小师傅,要不……咱们明天再……”
马厉回头,眼神像刀子。
陈老板立刻闭上了嘴。
马厉深吸一口气,运上点力气,又拍了几下。
“谁啊!大半夜的,奔丧啊!”
门里传来小丫那脆生生却带着火气的声音。
“我,马厉,有急事找道长。”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小丫探出个小脑袋,看到马厉,又瞥见他身后那个吓得面无人色的胖子,皱了皱小鼻子。
“爷爷睡了。”
“人命关天的事。”
马厉沉声道。
小丫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打开了。
茶社里只留着一盏昏黄的灯,青玄子正穿着件单薄的道袍,坐在后堂的八仙桌旁,手里端着个紫砂壶,悠哉悠哉地品着茶。
他好像根本没睡,就在等他一样。
看到马厉和陈老板进来,青玄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回来了?茶刚沏好,坐。”
陈老板哪敢坐,两条腿抖得快站不住了。
马厉走上前,从兜里掏出那枚铜扣,轻轻放在了桌上。
“道长,您给掌掌眼。”
青玄子的目光落在铜扣上的一瞬间,整个屋子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他脸上那份闲适和从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
他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枚铜扣,并没有用手掌去碰。
“鬼手扣莲……”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这西个字,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和厌恶。
“在哪儿发现的?”
马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接下陈老板的活儿,到戏台唱戏,再到发现空棺材和这枚扣子,一五一十,不敢有丝毫隐瞒。
陈老板在一旁听着,汗如雨下。
听完之后,青玄子沉默了。
他把铜扣翻过来掉过去地看,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穿透这块金属,看到它背后的东西。
良久,他冷笑一声。
“好算计,好手段。”
他抬头看向马厉,眼神复杂,
“你不是撞上了鬼,你是被人当枪使了。这帮东西,是冲着这片地来的。”
“冲着地?”
马厉不解。
“永乐大戏院那块地,以前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青玄子问。
马厉摇头。
“民国前,那里是前朝的‘官驿’,专门接待朝廷要员的地方。
后来乱了,成了枪毙犯人的刑场。
死在那儿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凶徒悍匪。
红牡丹死在那儿,不过是压在地底无数冤魂中的一个罢了。”
青玄子放下铜扣,发出一声轻响。
“这帮‘捡骨人’,看上的不是红牡丹的尸骨,而是那块地底下养了百年的阴气和怨气。他们先偷走红牡丹的尸骨,再故意留下线索,放出风声,就是为了引一个像你这样的‘铲事儿’的过去。”
他指了指陈老板:“再由他这个蠢货把事情闹大,等你把红牡丹的怨气平息了,他们就能毫无阻碍地取走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
马厉听得后背发凉。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道长,那……那我该怎么办?”
陈老板带着哭腔问。
青玄子看都没看他,只是盯着马厉。
“你师父……没教过你怎么对付这帮人吗?”
马厉心里一咯噔,老实回答:“我师父只教我怎么跟仙家打交道,没提过这些人。”
“哼,”
青玄子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鼻音,
“他当然不会提。因为能活着遇到他们,还能全身而退的人,不多。”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
“这枚扣子,你不能留。这胖子,你也不能再管。”
青玄子走到陈老板面前,突然伸出手,快如闪电地在他眉心、双肩各拍了一下。
陈老板闷哼一声,身子一软,竟首挺挺地晕了过去。
“道长,您这是……”
“封了他三处阳火,断了他和那女鬼最后一丝牵连。”
青玄子淡淡地说,
“也让他暂时成了一个‘活死人’,捡骨人就算找上门,也只会当他是个没用的空壳子。”
做完这一切,青玄子重新拿起那枚铜扣,用一张黄符把它层层包好。
“这事,你别管了,也管不了。”
他看着马厉,语气不容置疑,
“从现在起,你忘了红牡丹,忘了空棺材,也忘了这枚扣子。安心在茶社当你的跑堂,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明白吗?”
马厉心里百味杂陈。
他点了点头:“明白了。”
“先把他拖到后院柴房去。”
青玄子指了指地上的陈老板。
马厉应了一声,架起肥胖的陈老板,吃力地往后院拖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他听到青玄子看着那包着铜扣的黄符,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
“这帮家伙,几十年了,怎么还没死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