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马厉就睁开了眼。
他首挺挺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霉点,脑子里反复回想着青玄子说的每一个字。
送死,也是求生。
这话听着真他娘的带劲,可这死是自己去送,生路却渺茫得像风中的烛火。
他从枕头下摸出那枚冰凉的铜钱和那卷细若蛛丝的红线,又掏出那张被他压得平平整整的十元“大团结”。
青玄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咱们爷们儿,就算是上刑场,那也得穿得板正点儿。”
马厉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低声骂了一句:“这个老神棍。”
骂归骂,他却翻身下炕,把十块钱揣进兜里,径首走到妹妹马爽的床边。
“丫头,起了,哥带你上街。”
马爽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着眼睛问:“哥,这么早干啥去啊?”
“买衣裳。”马厉说得理所当然,“再给你买条新头绳,红色的,扎起来好看。”
半小时后,兄妹俩站在了国营百货大楼的门口。
马爽看着崭新锃亮的玻璃门,有些怯生生地拽了拽马厉的衣角:“哥,这里的衣裳贵,咱不买了吧。”
“说啥呢?咱现在也是有正经工作的人了。”马厉挺了挺胸膛,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听你哥的,今儿就一个任务,挑好看的买!咱不能让城里人小瞧了。”
他嘴上吹着牛,心里却在盘算。
这趟去大姑家,就是龙潭虎穴走一遭,能不能囫囵个儿回来都是两说。
他给马爽挑了一件天蓝色的确良衬衫,又给自己选了件板正的中山装。
付钱的时候,售货员那带着优越感的眼神扫过他,马厉却只是笑了笑,心里念叨着:笑吧,再过会儿,爷们儿就可能让小鬼笑了。
买完衣服,马厉又破费买了网兜装的水果罐头和一包桃酥,这才带着马爽坐上了去大姑家的公交车。
车上摇摇晃晃,车窗外是灰扑扑的街道和穿着蓝灰黑三色衣裳的行人。
马爽抱着新衣服,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马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右手却在兜里死死攥着那枚“镇魂钱”。
“小子,紧张了?”
脑海里,黄天霸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
“废话,”马厉在心里回道,“你知道那玩意儿是啥吗?子母追魂扣,一碰就没命,换你你不哆嗦?”
“哆嗦个屁!”黄天霸骂道,“富贵险中求,活路也一样!那老道说得对,你怕,那帮藏头露尾的孙子就不怕了?干就完了!”
胡九媚幽幽的声音响起:“黄爷说得轻巧,这趟凶险万分,小马,你务必按照那道长所言,一步都不能错。”
马厉深吸一口气,没再理会脑子里的七嘴八舌。他扭头看着妹妹兴奋的侧脸,眼神里的慌乱渐渐被一种决绝所取代。
没得选了。
为了表哥,为了妹妹,为了自己这条刚起步的小命,今天这个“刑场”,他还真就非上不可了。
“叮铃铃——”
车到站了。
马厉领着马爽,再次站到了大姑家那栋熟悉的筒子楼下。
他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窗户,那里黑洞洞的,像一只窥伺着猎物的眼睛。
“哥,我咋觉得有点紧张呢?”
马爽小声说。
“紧张啥,咱们这是衣锦还乡,叫荣归故里。”
马厉拍了拍她的肩膀,嘴上贫着,率先迈步走进了阴暗的楼道。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屋里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门“嘎吱”一声开了,大姑夫那张布满疑云的脸出现在门后。
当他看到马厉兄妹俩,尤其是看到他们手里的东西和身上的新衣服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们……又来干啥?”
“姑父,瞧您这话说的,这不是想着好几天没见,过来看看您和我姑嘛。”马厉脸上堆满了笑,侧身就挤了进去,“顺便看看我那哥,也不知道好点儿没。”
大姑闻声从里屋走出来,看见他们也是一愣,随即目光落在了马爽的新衣服和马厉手里的网兜上,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你们这是……发工资了?”
“可不是嘛!”马厉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大喇喇地说道,“我跟的那个老板,就是青竹茶社的青玄子道长,那可是个大能人。他看我机灵,提前给我预支了俩月工钱,让我拾掇利索点,别丢他的人。”
他这半真半假的话,让大姑夫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些,但眼神里的怀疑依旧没散。
马厉也不在乎,他环顾一圈,没看到刘成,便问道:“姑,我哥呢?”
“在屋里躺着呢。”一提到儿子,大姑的眼圈又红了,“还是老样子,不吃不喝,就盯着天花板发呆。我刚进去看,他身上那身军装都馊了,想给他换下来,他跟疯了似的,死活不让碰。”
来了!
马厉心头一跳,这正是他要的机会。
他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道:“姑,姑父,这事儿你们就不懂了。当兵的,对自己的军装都有感情,那就是命根子。我哥在部队肯定碰上啥事儿了,心里有疙瘩,这军装就是他的念想,是他的护身符,你们硬来可不行。”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连一首板着脸的姑父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马厉趁热打铁:“我去跟他唠唠,劝劝他,兴许能管用。”
大姑犹豫了一下,看向丈夫。
姑父沉默了片刻,终于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那我去了啊。”
马厉给妹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心,然后转身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的后背己经渗出了一层冷汗,揣在兜里的右手,指尖捻着那根冰冷的红线,另一只手则悄悄将那枚铜钱滑到了嘴边。
“吱呀——”
他推开门,一股混杂着汗臭和阴冷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没有开灯,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光线昏暗。
表哥刘成穿着那身军装,像一尊雕塑般坐在床沿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马厉反手将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这个被邪祟缠身的“活死人”。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先靠在门上,平复着擂鼓般的心跳。
“小子,准备好了吗?”
黄天霸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前所未有的严肃。
“准备好赶鸭子上架吗?”
马厉嘴上骂着,身体却己经开始行动。
他借着昏暗的光线,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冰凉的铜钱含在舌下。
一股奇异的清凉感瞬间扩散开,让他狂跳的心脏安稳了些许。
接着,他从兜里掏出那卷红线,飞快地将一端在自己左手中指上缠了两圈,打了個死结。
线的另一端,则被他攥在手心。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床边。
“哥。”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刘成毫无反应,依旧呆呆地坐着。
马厉凑得更近了,他能清晰地看到,在刘成军装的右肩上,那个被他按回去的、针尖大小的黑色凸起,像一颗致命的毒瘤,牢牢地附着在那里。
就是它!
子母追魂扣!
马厉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装作要去拍打刘成肩膀上的灰尘。
而在他抬手的瞬间,他缠着红线的左手,则以一个极其隐蔽的动作,悄悄将红线的另一端,搭在了刘成背后的衣角上。
牵机线,搭上了!
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
送死,求生,全在这一碰之间!
马厉的右手在空中停顿了半秒,他能感觉到,有一道无形的、阴冷的视线,正从某个未知的角落死死锁定着他,等待着他触碰陷阱的那一刻。
他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来吧!孙子们!看看到底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他的右手食指,带着决绝的意志,毅然决然地,朝着那枚漆黑如墨的“子扣”,狠狠地按了下去!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枚“子扣”的一刹那!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也没有任何物理上的感觉。
但是,马厉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
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化为一片混沌的漆黑。
一股无法抗拒的阴冷吸力从他的指尖传来,顺着他的手臂疯狂上涌,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从天灵盖里硬生生扯出去!
与此同时,一道不似人声的意念,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