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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辰时,西郊十里亭。
张佑安独自站在亭内,晨风吹动他单薄的衣角,身形却纹丝不动。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沉静地看着远处扬起的尘土。
一骑快马由远及近,停在亭外不远处。
马上的黑衣人蒙着面,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径首走向凉亭。
“东西呢?”蒙面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开门见山。
张佑安没有言语,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他没有递给对方,而是捏在指间,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孩子呢?”
蒙面人目光扫过那张纸,并未伸手去接,反而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张大人果然守约。放心,只要方子是真的,那两个小娃娃一根汗毛都不会少,今天日落前自会安然回家。”
“方子给你,人现在就该放。”张佑安的语气依旧平稳,眼神却锐利了几分。
蒙面人嗤笑一声,向前一步,毫不客气地从张佑安手中抽走了那张纸,动作带着几分轻慢。
“张大人是聪明人,何必说这些场面话?谁知道你这次有没有耍花招?”
“若是这方子有任何问题……”
蒙面人收起纸张,抬眼看向张佑安,眼神骤然变得阴冷,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寒意,“那张大人,恐怕要替那两个小家伙收尸了。”
说完,他不再多看一眼,转身大步走出凉亭,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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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村,小院。
日头渐渐升高,院子里静得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张佑安坐在井沿的石台上目光却有些失焦地望着地上某处缝隙。井水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的沉重。
时间一点点流逝,长宁和承裕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在院门口。那份强压下的担忧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郑家……他们真的会守信放人吗?还是说,拿到方子后,为了彻底灭口……
“佑安!佑安小子!”
一阵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小院的沉寂。
李世民身着常服,步履轻快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沉稳的房玄龄。两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显然是心情不错。
“听农研所的人说,你带着他们改良的水车效果极佳,又立一大功!我可是特意和老房过来瞧瞧,顺便问问,这次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李世民走到近前,声音洪亮,带着明显的赞许。
然而,张佑安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近在咫尺的声音和脚步声毫无反应,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神空洞。
李世民和房玄龄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房玄龄眉头微蹙,上前一步,伸手在张佑安肩膀上轻轻一拍,声音放沉:“佑安?陛下和我来了。你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可是遇到了难处?”
张佑安猛地一震,像是被惊醒一般抬起头。
看清眼前人,他眼中短暂的迷茫迅速被一种深沉的忧虑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取代。他站起身,声音有些干涩:“老李,老房,你们来了。”
“来了有一会儿了,叫你都听不见。”
李世民看着他明显不对劲的状态,语气也严肃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说出来,看看我们能否帮上忙。”
张佑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昨天……长宁和承裕,被人抓走了。”
“什么?”
李世民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何人如此大胆?可知是谁所为?”
房玄龄亦是面色一沉,眼神变得锐利:“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掳掠孩童?佑安,你仔细说说!”
“是冲着制冰之法来的。”
张佑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冷意,“对方要求用方子换人,今天我把方子给了他们派来的人。”
“人放回来了吗?”
李世民立刻追问,语气急促。
张佑安摇了摇头,眼神晦暗:“没有。对方说要验证方子无误,才肯放人。我担心……”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份对两个孩子安危的深切忧虑,己经清晰地写在紧锁的眉头和紧抿的嘴角上。
“房玄龄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分析道:“佑安,此事恐怕与那荥阳郑氏脱不了干系。
“肯定是他们!”
张佑安点头,将交易的细节简单复述了一遍,包括蒙面人最后的威胁。
“你也莫要太过忧心。郑家虽势大,但所求无非是利益。既然方子己经到手,只要验证无误,他们扣着两个孩子并无益处,反而徒增风险。我料想,今日之内,他们应该会放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若日落之前,两个孩子还未平安归来……佑安,你告诉我一声。老夫自会找人,去给他们郑家‘提个醒’!让他们知道,有些事情,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的!”
这“提醒”二字,他说得极重,显然房玄龄也是十分气愤。
张佑安看着房玄龄道:“老房,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记下了。”
房玄龄摆摆手:“孩子平安要紧,说这些见外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带着探究看向张佑安,“只是……佑安,这制冰之法,你就这样白白交出去了?这口气,你当真咽得下?郑家如此行径,己是无法无天。”
张佑安闻言,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
“咽下?”
“老李,老房,我正想找你们商量此事。郑家以为拿到方子,就能垄断这制冰之利,从此高枕无忧?他们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他向前一步,目光扫过李世民和房玄龄,接着说道:“这制冰之法,我要让它不再是秘密。我要让它传遍大唐的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州府,每一个县衙,乃至每一个村镇的百姓,都知道它,学会它!我要让这所谓的‘秘方’,在最短的时间内,变得一文不值!”
“老李,你想过没有?由朝廷出面,将此等惠及万民的简易制冰之法,昭告天下,无偿推广。炎炎夏日,百姓无需再花费巨资购买冰窖之冰,自己在家就能制冰消暑。这是多大的功德?届时,万民感念,颂扬的会是谁的恩德?是你这位心系黎民的‘老李’!你的声望,将如日中天,民心所向,坚如磐石!”
他话锋陡然一转,寒意凛冽:“反观郑家呢?他们世代经营冰业,视冰窖为聚宝盆,视此法为不传之秘,是他们攫取暴利、维系奢华的根基!他们投入巨资建造冰窖,囤积原料,垄断市场,自以为掌控了生财之道。可一旦这制冰之法变得人尽皆知,如同蒸饭煮粥般寻常……”
张佑安冷笑一声。
“他们苦心经营的冰窖,将瞬间变成无用的累赘!他们囤积的原料,将失去价值!他们赖以垄断、肆意抬高价格、压榨百姓的根基,将在一夜之间彻底崩塌!他们投入的巨资,将像这夏日的冰雪一样,消融殆尽,血本无归!”
他盯着李世民和房玄龄,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他们郑家,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视若珍宝的‘金山’,在我、在朝廷的一纸告示之下,化为乌有!我要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垄断冰业,彻底变成一场笑话!让他背后的郑家,为他们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这,才是我给他们的‘回礼’!”
“好!好一个釜底抽薪!好一个诛心之计!佑安,此计大善!不仅惠及苍生,稳固社稷,更能以煌煌正道,堂堂正正地给予郑家致命一击!让其痛入骨髓,却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妙!实在是妙!”
“好!”
李世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佑安,就按你说的办!此等利国利民之举,正当其时!明日早朝,朕便颁下诏书,命工部即刻行文,将此硝石制冰之法,广发天下各州县,晓谕万民!驿站快马加鞭,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让此法传遍大唐!”
他嘴角也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补充道:“同时,也会‘提醒’一下某些人,朝廷的眼睛,盯着呢。让他们知道,敢动不该动的人,就要有承受雷霆之怒的准备!”
“等等吧,等长宁和承裕安全回来,回来了我让人给你们报信!”
张佑安目光看向远方,心里默默说道:“郑家,这就是我的反击,只是...你们真的能承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