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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朝会。
“放屁!全是放屁!”
国子监祭酒王珪胡子气得乱抖,指着对面大臣鼻子骂,
“《春秋》写得明明白白:虫灾,就是天子失德!老天爷降罚!鲁宣公当年灭蝗,结果呢?灾年!报应!你们现在杀蝗,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你娘个头!”
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红着眼吼回去,
“去年河南蝗灾,你王家佃户饿死三十一口!那时候你咋不念《春秋》?你家的粮仓怕是要撑破了吧?!”
“陛下!祸事了!”
太常寺卿扑通跪倒,声音发颤。
“臣昨夜观星,凶星当头!紫薇黯淡!这是老天爷发怒啊!再不赶紧祭天谢罪,国祚危矣!”
“老天爷发怒?”
魏征一步踏出,眼神如刀,狠狠剐过王珪和太常卿,最后钉在宰相封德彝脸上,
“我看发怒的是你们这帮蛀虫!封相!你家良田千顷,蝗虫啃的是你家的粮吗?你让佃户去抓虫了吗?还是说……”
他声音陡然拔高,像惊雷炸响,“你早跟粮商勾搭好了,就等着灾年囤积居奇,发国难财?嗯?”
“魏征!你血口喷人!污蔑当朝宰相!”
封德彝脸色瞬间涨成猪肝,指着魏征的手指都在哆嗦。
“查啊!”
魏征寸步不让,声震屋瓦,
“敢不敢让大理寺查查你封家的粮仓?查查你那些好亲戚的粮铺?”
大殿死寂!落针可闻!长孙无忌心头狂跳:完了!这话没铁证,就是不死不休!
“都给朕闭嘴!”
“砰——!”
李世民一掌拍在御案上,他眼神冰冷如霜,
“朕要的是灭蝗的法子!不是听你们这群废物在这里狗咬狗!玄龄!永和村……”
“陛下!”
一个不知死活的左丞突然蹦出来,“臣请旨!先彻查封德彝……”
“闭嘴!”
房玄龄厉声打断,急得额头冒汗,蝗虫不灭!大唐就完了!这才是塌天大祸!
“陛下!永和村急报!他们那儿的蝗灾,粮食只损失了……两三成!”
死寂!绝对的死寂!所有目光瞬间聚焦房玄龄!
“全靠一个叫张佑安的少年!”
房玄龄语接着道:“他说爹娘托梦示警!带着全村对抗蝗灾:放鸭子吃虫!敲锣打鼓吓虫!烧艾草浓烟熏虫!挖深沟灌石灰挡虫!搭草墙拦虫!晚上点大火堆引虫来烧杀!”
王珪捂着心口,喘得像破风箱:“邪……邪术!定是下面人谎报……”
“邪术?”
李世民一声暴喝,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当年朕率玄甲军,绕后捅穿窦建德十万大军!在你们这帮腐儒眼里,是不是也叫‘邪术’?!今日杀蝗!只要能保住粮食!保住百姓性命!挖沟放鸭就是正术!是神术!”
他“噌”地跳下丹陛,几步冲到王珪面前,一把揪住老头的手腕,像铁钳般狠狠按在冰冷的御案上!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来!王大儒!你给朕算!”
李世民俯身,龙目死死盯着王珪惨白的脸,“要是光跪着拜天,不杀蝗!长安城!一天!要饿死多少百姓!算!给朕算清楚!”
王珪疼得冷汗首流,脖子却还梗着:“陛……陛下!不能逆天啊……会遭……”
“天?”
李世民猛地甩开他,弯腰从御案下抽出一本厚厚的《贞观氏族志》,狠狠摔在王珪脚下!
“嘭!” 尘土飞扬!
“朕今天就替这‘天’问问你王家!”
李世民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世代公卿!高官厚禄!佃户却饿得啃观音土!吃蝗虫!这就是你口中的‘天理’?”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铁血杀伐之气:“谁再敢用‘老天爷’三个字,阻挠灭蝗!朕就送他去天牢最底层!让他跟那些一天饿三顿的老鼠!好好聊聊!什么叫‘天意’!”
“退朝!辅机、玄龄;留下!”
太极殿偏殿,气氛凝重。
“玄龄!”
“永和村的事,给朕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
李世民盯着两人,眼神锐利如鹰,“若有半分虚假,欺君之罪,朕扒了他的皮!若真有其事……天佑大唐!朕不吝封赏!”
“陛下!奏报刚到臣手,尚未及核实。” 房玄龄赶紧躬身。
长孙无忌立刻接上:“永和村不远,臣立刻派得力……”
“派人?”
李世民大手一挥,斩钉截铁,“朕亲自去!你俩!跟上!”
李世民一身粗布麻衣,带着同样乔装的房玄龄、长孙无忌,从宫墙侧门悄然溜出。三匹不起眼的马,疾驰在官道上。
烈日灼烤大地,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臭。
田埂边,一个干瘪得只剩骨架的老妪,蜷缩在枯草堆里。她枯爪般的手,死死攥着一块黑乎乎、硬邦邦的东西。
“大娘,您这是……”
长孙无忌刚开口,被李世民抬手制止。
老妪抬起浑浊无神的眼,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从那“饼”上抠下一点碎渣——里面赫然嵌着半只干瘪发黑的蝗虫翅膀!
“蝗……蝗虫饼……”
她咧开没牙的嘴,发出夜枭般的干笑,
“开春……就没粮了……抓虫子……晒干……掺观音土……捏的……”
“这……这如何下咽?!”
李世民声音低沉,斗笠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
老妪却把饼往前递了递:“咬得动……就能活……”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瘦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俺……俺那小孙孙说……比啃树皮……香……”
李世民接过那冰冷的“饼”,指尖触到硬壳的虫腿,一阵恶心翻涌。他抬眼望去,不远处一个光屁股的小孩,正疯狂地把一把带刺的野草往嘴里塞,嚼得满嘴绿汁!
“他在吃什么?”
李世民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蒺藜苗……没毒的草……早……早给啃光了……” 老妪浑浊的泪划过沟壑纵横的脸。
小孩突然蜷缩倒地,咳得撕心裂肺,小脸憋得青紫!
李世民这才看清,那孩子的肚子鼓胀得吓人,薄薄的肚皮下面青筋虬结,像是一个吹胀到极限、随时会爆开的气球——饿出来的水肿病!
“辅机!”
李世民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干粮。”
长孙无忌下马去解装胡饼的皮囊,手却被李世民死死按住:“全给。”
“老爷!咱还有十里路……” 长孙无忌急了。
“给他们!”
李世民一把夺过皮囊,“咚”地一声重重砸在老妇人脚边!粗糙的胡饼滚落出来,散发着的麦香。
小孩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却畏缩着不敢动。
老妪死死盯着地上的饼,猛地“咚咚咚”磕起响头,额头瞬间见血:“谢大老爷!谢大老爷救命啊!”
她扑过去抓起一个饼,哆嗦着掰碎,拼命往孙子嘴里塞,“快吃!快……吃了就能活了……”
李世民猛地转身!不再看那祖孙!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远处那片翻滚涌动的、发出巨大“嗡嗡”轰鸣的蝗虫群上!那声音,像是地狱恶鬼的狞笑!
“老爷!不可!” 长孙无忌惊骇大叫!
“老百姓在吃蝗虫!在吃毒草!”
李世民的声音如同炸雷!他弯腰,大手狠狠插入那片蠕动的虫潮!抓起一把还在疯狂蹬腿、翅膀扑棱的活蝗虫!
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掌心扭动的虫子,每一只的肚子都撑得油光发亮!
“他们能吃!”
李世民猛地抬头,斗笠下是狰狞如修罗的脸,“老子也能吃!!”
“陛下!万万不可!使不得啊!”
房玄龄魂飞魄散,扑上来想拦!
晚了!
李世民一把将那几十只活蹦乱跳、张牙舞爪的蝗虫,狠狠塞进了自己嘴里!他腮帮子高高鼓起,牙齿用尽全力狠狠咬合!嘎嘣!噗嗤!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响起!绿色的汁液瞬间从他嘴角溢出!
“呕——!”
长孙无忌胃里翻江倒海,别过脸去,差点当场吐出来!
“玄龄!你看!”
李世民猛地转身,一把抓住房玄龄的手臂,沾着虫汁的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斗笠滑落,露出皇帝布满血丝、因用力咀嚼而扭曲的脸庞!
“看见没!每只虫!肚子都他娘的要撑爆了!它们吃了百姓多少粮食!吃了朕多少子民活命的粮!”
长孙无忌心胆俱裂!他清清楚楚看到皇帝吞咽时,脖子上那根暴起的青筋在剧烈跳动!一只虫腿甚至卡在皇帝嘴角,还在疯狂蹬踹!
眼看李世民眼中凶光更盛,又要伸手去抓虫!
“陛下——!”
长孙无忌“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李世民沾满泥浆的腿,
“您是万金之躯!龙体为重!不能啊!”
“滚开!”
李世民暴怒,一脚将他狠狠踹开!泥点西溅!
“臣……臣陪陛下吃!”
房玄龄嘶声力竭地喊着,连滚带爬冲过来,颤抖着抓起几只还在扭动的蝗虫,眼睛一闭,像吞刀子一样,喉结滚动,硬生生咽了下去!瞬间脸色煞白!
长孙无忌狼狈地趴在滚烫刺鼻的泥地里,手指深深抠进泥土。
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夕阳中那个孤零零的、被拉得极长的背影。那背影沾满泥浆,嘴角残留着绿色的虫汁,却站得笔首,像一柄染血的战矛,狠狠刺向这片绝望的土地!
恍惚间,那个在武德九年血雨腥风的清晨,手刃亲兄弟、踏着尸山血海登上皇位的秦王李世民,与眼前这个生啖蝗虫、眼神狠厉如狼的皇帝,猛地重叠在了一起!
一样的狠绝!一样的霸道!一样的……让人从骨头缝里感到恐惧,却又忍不住想要跪地臣服的——帝王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