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呼海啸般的诅咒和咆哮,狠狠砸在“洁净核心区”每个人的心上。
“骗子!张佑安是骗子!朝廷的走狗!”
“朝廷要我们死!一个不留!”
“人痘是催命符!十个死了七八个!谁种谁死!”
“冲出去!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冲啊!”
“跟他们拼了!杀出一条血路!”
院内,死一般的寂静。
翠娘捧着那匹一扯就破的烂布,浑身颤抖,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布上,洇开更深的绝望。
王麻子眼中燃烧着被欺骗的狂怒和被逼入绝境的凶光。
张佑安闭上了眼睛。
那些人的目标不仅仅是毁掉人痘之法,更是要彻底摧毁朝廷的信誉,摧毁李世民刚刚点燃的希望,用龙门十几万条人命作为祭品,浇熄那可能燎原的“火种”!世家门阀的獠牙,终于在绝望的土壤里,亮出了最致命的寒光!
“大人!怎么办?!外面…外面人太多了!顶不住了!”
报信的衙役声音带着哭腔。
孙思邈猛地站起身,他走到张佑安身边,声音低沉而急迫:“佑安!醒醒!此刻万不能乱!当务之急是稳住核心!此地若乱,火种立刻覆灭!这些人…就真的完了!”
张佑安睁开眼,那眼神,比他在鬼门关挣扎时更为骇人!
“陈老!”
张佑安的声音压过了院外传来的喧嚣,
“王麻子!”
张佑安的目光看着浑身戾气的汉子。
“在!”
王麻子几乎是吼出来的。
“带上你的人!给我死守内院大门!一步不退!告诉外面所有衙役、净秽营弟兄!我张佑安没死!火种没灭!让他们顶住!谁敢后退半步,导致疫区混乱,瘟神反扑,我第一个砍了他!也告诉他们——”
张佑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疯狂,
“若我张佑安真是骗子,若朝廷真要弃民,就让他们冲进来,拿我的人头祭旗!我绝不反抗!但在此之前,谁敢冲击洁净区,祸及孙神医和观察室,格杀勿论!用命给我填!”
“得令!”
王麻子眼中凶光毕露,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刀,狠狠啐了一口,“娘的!老子这条命早就是捡回来的!兄弟们!抄家伙!跟老子去堵门!大人说了,用命填也得顶住!”
他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净秽营汉子,冲向摇摇欲坠的内院大门。
“翠娘!”
张佑安转向泪流满面的寡妇。
翠娘用力一抹眼泪,挺首了脊梁:“大人吩咐!”
“你洁物队,立刻清点我们之前还剩下的、真正可用的烈酒、好布!集中起来!优先保障观察室和孙神医这边的消毒、包扎!哪怕只剩下一滴酒、一寸布,也要用在刀刃上!外面再乱,我们里面自己不能乱!火种能不能保住,看你们的了!”
“明白!”
翠娘带着洁物队的妇孺们,冲向那堆所剩无几的真正物资。
“狗儿!”
张佑安的目光扫过角落,紧紧抱着信使木牌的孩子。
狗儿站起来,小脸烧得通红,眼神却异常明亮:“大…大人!狗儿在!”
“你…”
张佑安看着他,话到嘴边,心猛地一揪。
“大人!我不怕!我跑得快!”
狗儿像是猜到了张佑安的犹豫,猛地挺起小胸脯,胸前的一等信使木牌晃动着,
“让我去!我能钻出去!”
张佑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忍。
此刻,每一份力量都弥足珍贵。
“好孩子!听着,你设法…从后面狗洞钻出去,去找净水队的柱子叔!告诉他,让他挑几个绝对信得过的、种痘后己经好转的弟兄,立刻!马上!去城北未染区!不要硬闯人群,想办法爬到高处!给老子喊!用最大的声音喊!”
张佑安语速极快,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喊什么?就喊——‘张大人没骗人!他身上的痂是真的!火种是真的!’”
“喊——‘酒是假的!布是假的!是有人要害死我们龙门人!要毁灭朝廷的火种!’”
“喊——‘朝廷己经带着真正的物资,己经在路上了!信使队己经带着火种去救稷山、救万泉了!’”
“喊——‘现在冲出去,就是把瘟神带给爹娘妻儿!就是中了坏人的奸计!想活命,信张大人!守规矩!能救命!’”
“记住了吗?!”
张佑安紧紧盯着狗儿的眼睛。
“嗯!”
狗儿用力点头,小脸绷得紧紧的。
“好!快去!小心!”
张佑安重重一拍他的肩膀。
狗儿像一支离弦的箭,灵巧地消失在院墙角落的阴影里。
安排完这一切,张佑安只看向孙思邈:“孙老,里面…交给你了。无论如何,保住观察室!保住那些熬过来的火种!那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孙思邈重重点头,脸上写满坚毅:“放心!老朽在,他们就在!你去!外面…需要你!记住,你活着,龙门百姓才有活着的希望!”
张佑安不再多言,猛地扯过一件还算干净的旧袍披在身上,遮住手臂上狰狞的痂痕,又抓起案头一坛仅存的、真正的高度烈酒,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滚烫的液体如同火焰般滚入喉咙,点燃了他胸腔中那团不屈的烈焰!
他大步走向内院那扇被王麻子等人用身体死死顶住、正被外面疯狂撞击得砰砰作响、木屑纷飞的大门!
门外的咆哮如同地狱恶鬼的嘶吼:
“砸开它!把骗子揪出来!”
“烧死他们!烧死这些害人精!”
“冲啊!杀出去才有活路!”
“开门——!”
张佑安看向门口的人说道。
王麻子等人一愣,随即咬紧牙关,猛地合力将沉重的门闩拉开一条缝隙!
轰——!
门外的狂潮失去了阻挡,汹涌的力量瞬间将门板撞开!无数双被绝望和疯狂烧红的眼睛,无数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就要冲垮这最后的防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张佑安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般,稳稳地、一步踏出了门槛,站在了门洞的中央!他手中的酒坛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砸碎在自己脚前!
“砰——!”
清脆的碎裂声和浓烈刺鼻的酒气,如同惊雷般在狂乱的人群前炸开!
他猛地扯开胸前的旧袍,露出了那布满胸膛、手臂,正在结痂、脱落、象征着向死而生的——恐怖而真实的黑痂!
“看——清——楚——!”
张佑安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盖过了所有的喧嚣!他指着自己身上那如同烙印般的伤疤,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疯狂的人心上:
“老子身上的痂——是不是——天——花——?”
“老子——是不是——从阎王殿——爬回来的——?”
“老子—是不是——活——着——?”
他的眼睛死死扫过前排那些被惊得瞬间僵住的人群。
那眼神,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狂暴的坦荡和一种“要杀要剐冲老子来”的疯狂!
人群的冲势,竟被他这决绝的姿态和身上那触目惊心的“证据”,硬生生地遏制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