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张佑安身上，钉在他那些象征着“生”与“痛”的黑痂上。
那些被谣言蛊惑、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和动摇。
就在这时，远处城北方向，隐约传来了几声嘶哑却竭尽全力的呐喊，
‘张大人没骗人！他身上的痂是真的！火种是真的！’”
‘酒是假的！布是假的！是有人要害死我们龙门人！要毁灭朝廷的火种！’”
‘朝廷己经带着真正的物资，己经在路上了！”
‘现在冲出去，就是把瘟神带给爹娘妻儿！就是中了坏人的奸计！想活命，信张大人！守规矩！能救命！’”
是狗儿！
是柱子他们！
无比清晰的呼喊，瞬间在死寂的人群中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张佑安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再次炸响：
“听见了吗？！你们听见了吗？！”
“有人！在背后！用掺水的假酒！用一撕就烂的破布！想毒活我们！想闷死我们活着的希望！想让我们龙门的人死得不明不白！想让我们自己人杀自己人！想让我们变成瘟神的帮凶，去祸害我们的爹娘！祸害我们的妻儿！”
“冲出去？冲出去把天花带给稷山？带给万泉？带给潼关？最后再带回你们自己的老家？让你们的爹娘，你们的娃娃，也变成这龙门炼狱里的一具腐尸？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活路？”
“吵着要出去？出去就能活？靠什么活？喝什么？吃什么？有地方安身嘛？”
字字诛心！
前排一些刚才还叫嚣得最凶的汉子，看着张佑安身上真实的黑痂，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呼喊，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茫然、被愚弄的羞愤和更深的恐惧。
然而，人群中仍有被绝望彻底吞噬、或被别有用心者煽动的死硬分子。一个满脸横肉、眼神赤红的壮汉猛地举起手中的锄头，嘶声吼道：“别听他妖言惑众！他就是个骗子！他身上那些是画上去的！杀了他！冲出去才有活路！冲啊——！”
他鼓动着，试图再次掀起狂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支冰冷的羽箭，如同毒蛇般从侧面屋檐的阴影中射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鼓噪壮汉的咽喉！
“嗬嗬……”
壮汉高举的锄头僵在半空，难以置信地捂住喷涌鲜血的脖子，眼中疯狂瞬间化为死灰，轰然倒地！
死寂！
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彻底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冷酷精准的一箭惊呆了！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刚刚重新燃起的躁动。
一个冰冷、沙哑，仿佛金铁摩擦的声音，从侧面院墙的阴影高处传来：
“钦差大人有令：冲击洁净区、祸乱防疫、散播谣言、煽动暴乱者——杀无赦！”
“再有聒噪妄动者——这便是下场！”
阴影中，一个全身裹在深色布袍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鹰隼般眼睛的身影，缓缓收起了手中的强弓。
他如同融入了阴影的鬼魅，无声地宣告着铁血的存在。
这是李世民派给张佑安的真正底牌之一——百骑司的死士！不到生死关头，绝不现身！
这一箭，彻底镇住了场面！
张佑安心中剧震，但脸上没有丝毫表露。
他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踩在破碎的酒坛和流淌的烈酒上，声音因激动和嘶吼而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都看见了吗？！这就是背后黑手想要的结果！让我们自相残杀！让龙门彻底变成死地！”
“我张佑安，以项上人头担保！假酒烂布之事，朝廷必会彻查！必给龙门百姓一个交代！害我们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现在！所有人——立刻！退回各自划定的区域！未染区的，回你们的街坊！轻症区的，回你们的大宅！净秽营各队，立刻归位！该洒药的洒药！该净水的净水！该焚埋的焚埋！”
“守好你们的位置！看好你们的邻居！相互监督！谁敢再乱跑乱窜，散播谣言，试图冲击关卡——刚才那一箭，就是榜样！净秽营有权就地格杀！”
他环视着被震慑住的人群，声音放缓，却带着更沉重的力量：
“想想赵西！想想那些为了火种站出来的勇者！想想那些熬过来的兄弟！想想你们在城北的婆娘娃儿！我们离活路，只差最后一步！守住规矩！守住洁净！等真正的烈酒！等真正的布帛！等朝廷的真物资到来！这才是我们活命的希望！”
“我张佑安还在！孙神医还在！龙门——就还没输！”
死寂的人群，开始缓缓蠕动。
前排的人下意识地后退，后面的人茫然地跟着。
恐惧依旧存在，愤怒并未消散，但在那冰冷的一箭和张佑安身上真实的黑痂、以及那番血泪控诉面前，狂热的暴乱气焰被强行压了下去。如同被暂时堵住的熔岩，危险并未解除，但至少，获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王麻子带着人立刻重新关上大门，用粗大的木杠死死顶住。
张佑安背对着大门，冷汗浸透了后背；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压制。劣质物资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谣言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引爆这绝望的火药桶。
他必须立刻行动！
“孙老！”
他转向院内，声音急促而低哑，“烦请您和陈老，立刻将此次大规模感染暴死事件的所有细节——死者症状、接种操作过程、所用劣质物资样本（尤其是那桶掺水酒）、以及我们的推断——形成最详细的文书！密封！”
他眼中寒光一闪，带着刻骨的恨意：
“我要上报给陛下！”
“王麻子！”
“在！”
“你亲自挑选几个绝对可靠、身手好的净秽营兄弟，准备快马！等文书一成，立刻带着它，还有…还有一包这里最‘干净’的痘痂粉！给我冲出龙门！不惜一切代价，送到长安，送到房玄龄大人手上！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他，龙门需要真正的救命物资！需要陛下的刀——来斩断背后的黑手！”
“明白！”
王麻子眼中凶光再现，这次是复仇的火焰。
张佑安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长安的方向。胸中翻腾着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悲凉。
“老李…我这次可是老遭罪了，人心…却己如危卵…”
“你那边怎么办事的？存心让我不安生是吧？”
“龙门…急需物资啊！再不来，我可就真的撑不住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