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曦微露,长安城从沉睡中苏醒。
朱雀大街两侧,己有商贩开始支起摊位。然而,今日最吸引人潮涌动的,并非东西两市,而是那巍峨皇城正门——朱雀门外的城墙。
长安官方的布告之所,朝廷政令通达西方的起点。
平日里张贴些税赋增减、禁苑开闭、抑或是某位官员的升迁贬谪告示,虽也引人驻足,但远不及今日这般轰动。
一张硕大、崭新的黄麻纸告示,在几名金吾卫的护卫下,被浆糊牢牢地贴在了陈墙最显眼的位置。墨迹未干,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乌亮的光泽。告示顶端,是醒目的朱砂大字:
《为赈济灾黎、共度时艰,朝廷特颁此令》
布告栏前人越聚越多,很快便围得水泄不通。贩夫走卒、行商坐贾、书生士子、乃至衣着体面的富户管家,都伸长了脖子,或低声议论,或焦急地等待识文断字者高声诵读。
“快念念!写的啥?”
“是啊,老丈,劳烦您给大伙儿念念!”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儒生被众人推到前面。他清了清嗓子,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自今岁天花肆虐,生灵涂炭,虽赖陛下洪福、朝廷竭力,疫病稍戢,然农时己误,青壮凋零,关内、河东等地,今冬饥馑堪忧,黎庶嗷嗷待哺。陛下仁德,心念万民,寝食难安……”
念到这里,人群中己有叹息声响起。
天花带来的恐惧和失去亲人的伤痛尚未平复,严冬和饥荒的阴影又笼罩下来,许多经历过苦难的人感同身受,面露戚容。
“值此国难之际,朝廷特颁此令,号令天下官绅军民,有力出力,有粮出粮,共襄义举,以解万民倒悬之急!凡自愿捐献钱粮物资,以助朝廷赈济灾民、安度寒冬者,无论出身贵贱、家资多寡,朝廷必有重酬其德!”
“重酬?啥重酬?”
一个粗壮的汉子忍不住插嘴问道。
老儒生继续念道,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其一,朝廷将于朱雀门外,勒石立碑,名曰‘贞观赈灾功德丰碑’!凡捐献者,无论多寡,取捐献数额列前一千名,其名号籍贯将镌刻于碑阳,昭昭日月,永世流芳,供后世子孙瞻仰铭记!”
“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勒石记功,名垂青史!这可是光宗耀祖、流芳百世的大荣耀!
尤其是对那些家资丰厚但地位不高的商贾、地方豪强而言,这简首是梦寐以求的机会!
几个穿着锦缎的管家模样的人,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互相交换着兴奋的眼神。
“肃静!肃静!还有呢!”
老儒生也激动得胡子微颤,继续念道:
“其二,凡捐献者,其义举善行,捐献总额位列前三百名者,,其名号籍贯及捐献数额,将由朝廷邸报特刊专版,快马传驿,遍告大唐十道三百余州!更将遴选其中事迹卓著、捐献踊跃者,由长安茶楼酒肆说书人,遍传其名,使其善德义举,扬州郡,誉满乡梓!”
名扬天下!乡梓称颂!
这第二条,进一步点燃了那些渴望提升家族声望、赢得社会尊重之人的热情。
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充满了惊叹和盘算。
“乖乖,朝廷这是下血本了啊……”
“是啊,又是立碑又是扬名,这名声可比钱粮值钱多了!”
“等等,还有第三条!”
老儒生深吸一口气,念出了那最具震撼力的一条:
“其三,捐献总额位列前十名者,更将获天赐殊恩——由朝廷特派专员,优先为其阖族子弟、乃至其乡里亲近之民,安排接种预防天花之‘种痘’神术!此术乃扑灭天花之根本,得之可保一族一地平安康泰!机会难得,万勿错失!”
“最后,为彰大义,激扬善举,朝廷特旨:将于本月廿五日,于西市举办‘长安爱心捐献大会’!开始捐募!”
“种痘?!”
“优先接种?!”
“我的老天爷啊!”
最后一条如同平地惊雷,在人群中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巨大轰动!尤其是经历过天花浩劫、亲眼目睹亲人邻里惨死的人们,反应最为激烈。
一个衣衫虽旧但浆洗得干净的老汉,眼圈瞬间红了,他挤到前面,声音哽咽地对着布告,也像是对着周围的人说:“天花……天花害死了我老伴儿和两个儿子啊……就剩我和小孙子了……朝廷有法子防这天杀的瘟神了?还能优先?捐!老汉我家里还有些陈粮,我……我捐!我不要留名,我就想给我孙子求个平安!求朝廷给娃种上那个痘!”
他说着,竟朝着皇城方向就要跪下,被旁边的人赶紧扶住。
周围不少人感同身受,纷纷抹泪。
“老丈说得对!朝廷没忘了我们!扑灭天花的救了咱们,现在又要救咱们的肚子!咱虽穷,几个铜板、几升米总拿得出!就当是给救命恩人还愿,给自家积德了!”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大声附和。
“勒石记功,名传天下……”
一个穿着绸衫、明显是商贾的中年人,抚着下巴,眼中精光闪烁,低声对身边的同伴道,“张兄,这机会……千载难逢啊!我刘家几代经商,钱财不缺,缺的就是这份体面!若能名字刻在朱雀门外的功德碑上……啧啧,子孙后代脸上都有光!更别说那邸报传扬了!”
他的同伴,一个胖胖的粮商,则更关注最后一点:“刘掌柜,名声固然好,可那‘种痘’优先权……这才是无价之宝啊!你想想,天花这东西,谁不怕?要是能保得阖族平安,花多少钱粮都值!而且,这可是朝廷背书,由那位扑灭天花的张神仙操办,绝对假不了!前十名……前十名必须争一争!”
“对对对!快,快回去禀报东家!”
几个大商号的管家再也按捺不住,拨开人群,急匆匆地往各自府邸跑去。前十名!优先种痘!保障家族和乡里!这吸引力太大了!
“邸报传遍天下三百州……前三百名也能光宗耀祖了!”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激动地握紧了拳头,“我虽家资不丰,但族中叔伯或有此力!定要劝说他们,为我王氏一族争此荣耀!”
“西市,廿五日……捐献大会……”
许多人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时间和地点。
陈墙之下,人声鼎沸。
怜悯、感恩、算计、渴望、激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
有穷人感念朝廷恩德,掏出微薄积蓄;有富户盘算着名利双收,尤其是那保命的“种痘”特权;
有世家考虑着提升家族声望的绝佳机会;也有纯粹被那“永世流芳”、“扬州郡”的宏大叙事所震撼的普通人。
那张明黄色的布告,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长安城,乃至即将传遍整个大唐的舆论场中,激起了滔天巨浪。朱雀门外陈墙的喧嚣,仅仅是这场由张佑安策划、即将席卷天下的“名利风暴”的第一声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西市,投向了那个注定不凡的廿五日。
皇城之内,两仪殿的窗边,李世民负手而立,目光仿佛穿透了宫墙,落在了那喧嚣的陈墙之下。他嘴角噙着一丝期待的笑意,轻声自语:“佑安,这舞台朕可算是搭起来了……接下来,可就看你如何搅动这风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