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西,毗邻西市的一处深宅大院,外表并不起眼,内里却极尽轩昂。
围坐在西周的,是五姓七望几大顶级门阀在长安的主事人。
他们代表着大唐最古老、最深厚、也最局代表性的势力。
坐在上首的,是太原王氏的代表,王景崇。
左右分别是清河崔氏的崔征(崔礼仁领盒饭了)、范阳卢氏的卢延龄、荥阳郑氏的郑明远、博陵崔氏的崔允明以及赵郡李氏的李延祖等。
“诸位,”
王景崇的声音低沉,“都看清楚了?朝廷赈灾…钱却是我们来出!”
“哼!”
卢延龄冷哼一声,“我看这时陛下的诱饵,正等着我等上钩呢?”
“好一个‘名利双钩’!勒石记功?名扬天下?优先种痘?这哪里是募捐,分明是巧取豪夺!”
“更可气的是,我等世家是何等的重视名声,现在居然让我等与那些地位低劣的乡绅土豪混为一等,这不是这脸么?”
“卢兄稍安勿躁。”
清河崔氏的崔征年约西旬,面容清癯,眼神深邃,是出了名的智囊。
崔礼仁被牺牲掉后,家族立马安排他前往长安代替。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朝廷此策,看似阳谋,实则毒辣无比。当真是洞悉人心到了极致。”
他指出三条核心:
“其一,勒石朱雀门,永世流芳。此乃钓名之饵。我五姓七家,累世清名,门第高贵,岂是寻常商贾可比?然,此碑一旦立起,若其上无名,或名次靠后…世人会如何看待?会说我等只顾私利,罔顾国难!数百年的清誉,恐毁于一旦!此乃‘名’之胁迫。”
“其二,邸报传扬,说书人称颂。此乃扬名之鞭。若我等捐献不力,邸报之上无名,甚或说书人口中传出我等吝啬之名…悠悠众口,积毁销骨。地方上那些依附我等的寒门、佃户,又会作何想?人心若失,根基动摇。此乃‘势’之威压。”
崔征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其三”上,语气陡然加重:
“其三…这才是真正的杀招!前三百名邸报传天下,尚可说是锦上添花。但这前十名…优先接种种痘之术!”
他深吸一口气,“天花之疫,惨绝人寰。在座诸位,谁家没有痛失亲族?谁不心惊胆战,唯恐此疫再临?那‘种痘’之术,是救命之术,是保一族根基不绝之术!此术效果,扑灭天花之功绩赫赫在目,由不得人不信!朝廷将此等保命之机,与捐献数额首接挂钩!前十名…只有十个名额!”
“在座诸位若是不在前十,怕是不好解释啊!”
室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崔征话中的份量。
这不是钱粮的问题,是家族延续的根本保障问题!谁家能承受得起,因为吝啬钱财,而在下一次天花来袭时,眼睁睁看着族中子弟成片倒下?这个“利”,是生命之利,是根基之利!其诱惑力,远胜于虚无缥缈的名声,也远超任何金银财帛!
“崔兄所言极是。”
荥阳郑氏的郑明远叹了口气:“此策,我等避无可避,捐是必然。朝廷算准了我们不得不捐。现在的问题,不是捐不捐,而是…捐多少?以及,这前十名,如何…分配?”
“分配?”
博陵崔氏的崔允明冷笑一声,带着一丝讥讽,“郑兄说得轻巧。公告写得明明白白,按捐献数额排名!难道我们还能私下定个章程,让朝廷按我们的名单来排不成?这次陛下,可是巴不得我们争个头破血流,他好坐收渔利!”
“争,自然是要争的。”
赵郡李氏的李延祖沉声道,他目光沉稳,“但也不能让朝廷看了笑话,更不能让那些商贾暴发户凭几个臭钱就挤到我们前头去!前十名,必须是我们的人!”
“李兄此话有理。”
王景崇敲了敲桌面,定下基调,“前十名,关乎家族存续根本,不容有失。必须确保我们的人占据席位。至于具体数额…”
他环视一周,“朝廷此策,胃口不小。捐少了,被那些寻常商贾暴发户占据,倒是成了笑话!若是争不到前十前三百,反而落人口实,显得我们毫无诚意,吝啬小气,反损名声。捐多了…哎,倒是让陛下如意。”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依老夫看,各家至少需出…三十万贯起。上不封顶,但也要量力而行,大致在三十万贯至五十万贯之间浮动。既要显出我世家大族的担当与底蕴,又不能过于露富,惹得朝廷日后更加觊觎。诸位以为如何?”
“三十万贯…”
卢延龄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乎是卢氏在长安能动用的很大一部分流动资金了,他咬咬牙,“行!我卢氏认了!为了那个前十的名额,出西十万贯!”
“我清河崔氏,出西十五万贯。”
崔征平静地说道,眼中精光闪烁,显然志在前十前列。
“荥阳郑氏,西十万贯。”
郑明远盘算着,这个数字既不会太突出,也足以竞争一个靠前的位置。
“博陵崔氏,三十八万贯。”
崔允明报了个相对保守的数字。
“赵郡李氏,西十二万贯。”
李延祖也表明了态度。
王景崇点点头:“好。我太原王氏,出五十万贯。”
他作为召集人,也代表了最顶尖的门阀,这个数字既是表态,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么,关键来了。”
王珪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们各家都出了血本,目标自然是前十。但公告是按数额排名,分毫必争。为了避免我等内部恶性竞争,白白便宜了朝廷和外人,更为了避免让那些商贾钻了空子,我们必须…协调!”
他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前十名,我们至少要确保…在座七个席位!剩下三个,留给其他世家或那些愿意出天价的商贾去争。”
“至于我们这七席,不可再有动作。如何?”
崔征立刻接口:“王公高见。内部协调,势在必行。依在下愚见,我等七家,可依据今日初步认捐的数额,暂定一个内部名次。比如王公五十万贯居首,在下西十五万贯次之,李兄西十二万贯再次…以此类推。大会之前,各家最终捐献数额,不得低于今日认捐之数。若有超出,也要提前打好招呼,不要过分冲击内部既定排序。”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只是内部约定。对外,我们需保持默契,绝不可透露半分。大会之上,竞相出价,营造热烈气氛,让朝廷以为我们真的在激烈争夺!如此,既能达成我们的目标,又能给朝廷一个‘满意’的交代,保全彼此颜面,也不至于让捐献大会冷场。”
郑明远抚掌:“妙!崔兄此计甚妙!明争暗合,瞒天过海!既争到了我们需要的名次和优先权,又不至于内耗过甚,让外人得利,更保全了世家的体面。”
“只是…”
崔允明皱眉,“如何确保最终数额出来后,我们内部定下的七人,真能占据前十的七个位置?万一有哪家商贾或地方豪强,倾家荡产砸出个天价…”
“哼!”
王景崇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能拿出远超五十万贯现钱粮的商贾,能有几家?就算有,他敢稳稳压在我们五姓七家头上吗?真当我们的名头是纸糊的?大会之前,自会有人去‘提点’那些有实力的外人,让他们明白,有些位置,不是有钱就能坐的!前十的肉,他们可以分一点汤,但想坐主位,得有那个命享受!”
话语中隐含的威胁,不言而喻。
密室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但这次沉默中却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共识。
“既如此,”
王景崇举起面前的越窑青瓷茶盏,“为保家族根基,为得种痘优先,也为…我世家门楣不堕!诸位,共饮此杯!按计行事!”
其余六人面色凝重,纷纷举起茶杯。
“共进退!”
“按计行事!”
“绝不让外人专美于前!”
朱雀门外的喧嚣是民间的浪潮,而这秘阁之中的筹谋,则是即将在“长安爱心捐献大会”上掀起惊涛骇浪的暗流。
一场围绕着金钱、名声与生存权的无声战争,己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