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爱心捐献大会的喧嚣渐渐沉淀,海量的钱粮物资如同奔腾的江河,开始涌向关内、河东等受灾州郡
贞观赈灾款项总监察使团在魏征的统领下,以雷霆之势运转起来。这位以刚首、较真闻名的诤臣,深知肩上担子的分量。
一千三百多万贯的“信义之款”,凝聚着万民心血与朝廷信誉,容不得半分差池。
魏征亲自坐镇户部“贞观赈灾专库”,调阅账册,核对物资入库凭证,派遣精干御史和国子监生员分赴关内、河东等重灾区,监督地方官府的接收、储存和发放流程。
刑部、大理寺的干吏则负责核查所有经手官吏的背景与过往。
出乎魏征意料的是,监察工作起初异常顺利。
魏征的眉头锁得越紧,最初几日,他还能看到一些因仓促而产生的微小疏漏,但很快,呈递到他案头的账目竟变得异常“完美”。
各地上报的账目清晰,条理分明。
各类救助物资登记在册,颜色、数量分毫不差。
地方官员面对监察使团的询问,无不毕恭毕敬,回答得滴水不漏,纷纷表示感念朝廷恩德,必当尽心竭力,将每一粒米、每一寸布都送到灾民手中。
“一切顺利得…有些不寻常。”
魏征放下手中一份来自河东道的监察报告,眉头紧锁,对着副手、刑部侍郎刘德威说道。
刘德威不解:“魏大夫,顺利不好吗?这说明朝廷威严,百官慑服,不敢有异动。”
“非也。”
魏征缓缓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水至清则无鱼。如此巨款,涉及人员庞杂,地方情势各异,竟能一丝错漏也无?账目过于完美,交接过于顺畅,反倒显得刻意。
老夫为官数十载,深知人性之幽微,利字当头,岂能人人皆为圣贤?这平静之下,恐有暗流汹涌。”
魏征虽然存在质疑,但是又没有头绪,很是无奈。
他想起此次受任时陛下说过,这个想法来源于张佑安,他内心想到:“或许这张佑安早就想到了此行中会出现问题,从而提醒陛下,看来是该去找张佑安请教下这当中的问题。”
翌日,张佑安家的小院。
魏征以请教的名义来访。
他和张佑安对坐于院子石桌前的石凳之上。
魏征将监察使团初步汇总的情况,尤其是那“过于顺利”的异样感,以及自己心中隐隐的不安,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张佑安。
张佑安静静听着,手指着温热的茶杯边缘。当听到“账目完美”、“交接顺畅”、“地方配合无间”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张佑安放下茶杯,正色道,“您的疑虑,绝非杞人忧天。这‘太顺利’,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哦?佑安有何高见?”
魏征身体微微前倾。
张佑安沉思片刻,抬头看向魏征说道:“要破此局,需跳出账本看账本,首指要害关节!我建议魏大夫重点查三处!”
“魏大夫,自古粮秣转运,必有损耗,谓之‘漂没’;银钱熔铸,亦有损耗,谓之‘火耗’,此虽陋规,却成惯例;但是此次监察,各地上报损耗率低得惊人,几乎可忽略不计?”
“此其一疑。需彻查入库数与地方实际接收数之差,沿途转运记录,以及损耗核销的原始凭据,是否经得起推敲?”
“其二,粮食品相。魏大夫所见仓中皆为新粮?然灾情紧急,各地调拨之粮来源复杂。是否有奸吏勾结粮商,将陈粮稍作处理,冒充新粮入库?需随机开仓,深挖取样,检查粮袋底层、中心处谷物成色、有无霉变虫蛀,并寻访有经验的老农或粮行掌柜协助鉴别。布帛亦是同理,查看是否有以次充好、虚标等级。”
“其三,发放环节。这是贪墨最易发生之地!地方上报的灾民户籍、每日领粮名册,是否真实?是否有虚增人数、冒名顶替?甚至…是否有地方官吏勾结,将己故或己迁走灾民之名仍旧列于册上,长期冒领?需魏大夫派出得力人手,不打招呼,深入灾民安置点、粥棚,实地核点人头,比对名册,并寻访当地里正、乡老暗查实情。此乃重中之重!”
张佑安每说一点,魏征的脸色就凝重一分,眼中的寒光也更盛一分。
这些手段,有的他隐约有所察觉,有的则闻所未闻,但经张佑安一点破,其操作空间和危害性便昭然若揭!
魏征霍然起身,拱手道,“老夫知道该往何处用力了!这便回去调整监察方略,专攻你指出的这三点!老夫也希望我们的想法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