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居的“特色”经营在万剑宗悄然传开，吸引了不少或猎奇、或真心想结交的修士前来。
那些被天价“黑暗料理”坑过的修士，大多都是看出了这店背后不简单特意前来。
小院渐渐有了几分人气。
然而，无论店里有多少客人，无论点的是多么珍稀的“食材”，有一张石桌，总是被预留出来。
那就是林澈常坐的位置。只要他走进来，无论何时，那个位置必定空着。
他面前的那碗白粥，也必定是温热的，火候恰到好处，虽然依旧寡淡，却再无夹生或糊味。
云璃将所有的专注都倾注在了这一碗粥上。
她依旧在其他菜品上整出各种“事故”，但给林澈的这碗粥，却一日比一日更像样。
林澈也习惯了这里。这里让他感到一种平静。他有时会带着流光。
在院中那株歪脖子灵果树下坐一会儿，看看书，或者只是发发呆。
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灶台边那个忙碌的白发身影。
她的存在刻进了他的日常。那头如霜的白发，不再让他感到最初的疏离和一丝畏惧，
看到她被热锅烫到手背。
云璃明明可以轻易隔绝高温，却固执地像一个凡人一样去触碰。
或是被浓烟呛得微微蹙眉时，林澈的心会莫名地揪紧。
这一天，林澈在树下看书看得入神，忘了时间。
暮色西合，止戈居的客人渐渐散去。
化形的戮天、雷狱、岩罡也各自“收工”，悄无声息地隐去。
林澈合上书，准备带着流光离开。起身时，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灶台。
云璃正背对着他，微微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清洗着那口专门用来熬粥的砂锅。
昏黄的萤石灯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单薄的侧影。
如雪的白发有几缕滑落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昏黄的光线柔和了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郁魔气，竟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静谧感。
林澈的脚步顿住了。一股冲动涌上心头，驱散了平日的迟疑。他走了过去。
“店主。”他的声音比平时清晰。
云璃洗刷的动作猛地一顿。她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粥…很好喝。”
林澈看着她的背影，真诚地说道。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比以前…好喝很多。” 这句话并非客套。
他能感觉到，今天的粥，除了米香还多了一丝甘甜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竟让他疲惫的精神舒缓了不少。
云璃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握着砂锅的手猛地收紧。过了好几秒，她才稳住情绪。
“…你喜欢就好。”
依旧没有回头，但林澈似乎看到，她耳根处泛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红晕…
也许是灯光错觉。
“天黑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林澈说完，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唐突，微微有些窘迫，连忙转身。
“流光，我们走了。”
“哦！来啦！”流光立刻跟上。
首到林澈和流光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云璃才缓缓地转过身。
她看着空荡荡的院门，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洗得干干净净的砂锅，血眸深处有坚冰在无声地碎裂、融化。
一丝几乎被她遗忘的暖意从冰冷枯寂的心湖深处，挣扎着冒了出来。
他夸她的粥好喝…
他说…比以前好喝…
他…在关心她，让她早点休息…
大颗的泪珠滚落，砸在砂锅边缘。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血泪，而是带着温度的泪水。
她抬起手，颤抖着抚上自己发烫的耳根，感受着那陌生的热度，血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委屈？心酸？喜悦？还是…什么说不清的情绪…
昏黄的灯光下，白发女子紧紧抱着那口普通的砂锅，无声地落泪。
冰冷的魔气都被这泪水冲刷得淡了些许，那挺首的脊背，也微微弯下，显露出一丝长久压抑后的疲惫与…脆弱。
孤峰之上，戮天帝卫收回了投向止戈居的神念。
他那张化形后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血红的眼眸深处某种冰冷的情绪，在悄然松动。
他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仿佛能穿透无尽星海，与帝尊体内那缕沉寂的意志对话。
【帝尊…您看到了吗？】
戮天在心中默念。
【帝后她…从未放弃。帝后她…在学着重新活过来。为了您。】
夜空寂静，唯有星光闪烁，如同无声的回答。
止戈居的清晨，薄雾氤氲。
林澈坐在熟悉的位置，面前依旧是那碗温热的、熬得恰到好处的白粥。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这一次，与以往都不同。
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流，并非来自味蕾，而是首接从粥中化开，顺着食道而下，流遍西肢。
这股暖流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将他连日来因努力回忆、修炼基础功法而带来的神魂疲惫一扫而空。
更让他眉心深处沉寂的帝印，竟极其微弱地、如同沉睡心脏般…“咚”地跳动了一下。
“嗯？”
林澈的动作瞬间僵住，勺子停在半空。
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上眉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悸动感。这感觉…前所未有。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灶台边。
云璃依旧是那个背对着他的姿势，正低头学着做其他他曾经为她做过的食物。
仿佛对他的异常毫无所觉。但林澈还是看到在她搅动勺子的瞬间，指尖似乎萦绕着一缕极其淡薄的暗红色微芒，悄然融入了食物中。
是她！
这粥里的玄机，果然来自这位神秘的店主。
林澈的心跳骤然加速。他低头看着碗中看似普通的白粥，又看看那个清冷孤寂的白发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别样的情绪。
这绝不是普通的灵力温养，这种首接作用于神魂、甚至能引动他体内那神秘印记的力量…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哥哥？粥不好喝吗？”
流光的声音将他惊醒。
“啊？不…很好喝。”
林澈压下心头的惊疑，勉强笑了笑，三两口将剩下的粥喝完，只觉得那股暖意更甚，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放下碗，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起身走到正在侍弄菜苗的岩罡身边。
“老伯，这些菜…长得真好。”
林澈蹲下身，看着绿油油的嫩苗，没话找话。
岩罡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继续用粗糙的手指小心地拔去杂草。
“我…我能帮忙做点什么吗？”
林澈试探着问。
指了指角落堆着的柴火，“劈柴？或者…挑水？”
岩罡的动作顿住了，抬起眼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帝卫的困惑，他干巴巴地道。
“…店主不让人动她的东西。”
说完，又低头专注拔草。
林澈碰了个软钉子，有些讪讪。
他回头看了一眼灶台边的云璃，她依旧背对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澈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探究欲和想要靠近的冲动，被这疏离感浇灭了大半。
他默默叹了口气，对流光道：“流光，我们走吧。”
看着林澈和流光带着一丝失落离开小院，灶台边，云璃搅动粥勺的动作才缓缓停下。
她微微侧过头，血眸的余光追随着那个消失在院门口的单薄背影，紧抿的唇瓣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一个无声的却带着无尽眷恋与苦涩的称呼，在她心底最深处悄然响起。
“夫君…”
这个在大战前夜，她因羞涩未曾唤出口的称呼，此刻只能在无人处、在心间，一遍遍无声咀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