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血泪，耗尽了云璃最后的气力。
当晨曦微露时，她缓缓抬起头，血眸虽然依旧深红，但里面的疯狂悲恸似乎沉淀了下去，化作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东西。
她擦干脸上冰冷的血痕，看着掌心被自己掐出的深深血印，眼神一点点变得坚定。
退缩和自怜，救不了澈儿，也对不起他在异世吃的苦。
她要…做些什么。
“戮天。”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
“帝后。”戮天立刻上前。
“止戈小筑…我们要重新开起来。”
云璃的目光投向山下那座熟悉院落的方向。
“原样。一桌一椅，一草一木，皆需复原。”
戮天血眸微亮。
“遵命！属下立刻去办！”
“还有，”
云璃顿了顿，血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们几个…化形。收敛气息，以…万剑宗散修或外门执事的身份，去止戈小筑帮忙。”
他们光明正大地接近林澈，或许…还能帮助他找回些什么…
“是！帝后！”
戮天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
数日后。
沉寂己久的止戈小筑，悄然焕发了生机。
被精心修缮过的院门重新打开，门口挂着那块熟悉的、刻着“止戈”二字的朴素木匾。
院内，石桌石凳一尘不染，篱笆上爬满了新移植的灵藤，角落里的灶台也重新垒砌。
开张第一日，并无喧嚣。只有几个“新面孔”在忙碌。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穿着粗布短打的中年汉子（戮天化形）。
正笨拙地擦拭着桌子，动作略显僵硬，但神情异常认真。
一个身形瘦削、眼神灵动、穿着伙计服饰的青年（雷狱化形）。
在摆放碗筷，动作倒是利索些。
还有一个看起来沉默寡言、皮肤黝黑、如同老农般的老者（岩罡化形）。
则在院子角落侍弄着几畦刚刚冒出嫩芽的菜苗，正是云璃吩咐种下的凡俗菜蔬。
林澈被莫无涯以“散心”、“熟悉环境”为由，由流光陪着，“无意间”逛到了这里。
看着这间与周围仙家气象格格不入却透着莫名熟悉感的小院，看着门口“止戈”二字，林澈心中猛地一跳，一股悸动涌了上来。
“咦？这里…什么时候开了个小店？”
流光故作惊讶地拉着林澈。
“哥哥，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闻着好香呀！”
林澈有些茫然地被流光拉了进去。院内的景象更加熟悉。
石桌、灶台、甚至角落那株歪脖子灵果树…都仿佛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客官请坐。”
化形为中年汉子的戮天，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小店刚开张，只有…呃…清粥小菜。”
他指了指灶台方向，显得有些局促。
林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灶台。那里，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忙碌。
云璃穿着一身素净的布衣，如雪的白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
她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一口砂锅。锅里熬着最简单的灵米粥。
她拿着勺子，小心翼翼地搅动着，动作笨拙。
袅袅的热气蒸腾而起，模糊了她的侧脸。
这个背影…林澈的心跳骤然加速。
一股强烈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瞬间冲上鼻尖。
好熟悉…熟悉到灵魂都在颤抖。可…是谁？
“哥哥？你怎么了？”
流光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小声问道。
“没…没什么。”
林澈慌忙收回目光，压下心中的悸动，拉着流光在石桌旁坐下。
“就…就尝尝这里的粥吧。”
戮天连忙应声，走到灶台边，低声道：
“…店主，两碗粥。”
云璃的身体僵了一瞬。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勺子舀了两碗粥，递给戮天。
指尖微微颤抖。
粥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
林澈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入嘴里。
很普通的白粥，甚至米粒还有些夹生，火候明显不对。
味道寡淡，远不如万剑宗膳堂那些蕴含灵气的珍馐美味。
但…就在这寡淡的味道触及味蕾的瞬间。
林澈的脑海中无数破碎的光影碎片疯狂闪现。
一个模糊的、带着温暖笑意的女子身影，一个同样简陋的灶台，一碗同样熬得不算太好的粥…
“姐姐…”
一个无意识的、低如蚊蚋的称呼，从他唇边溢出。
坐在他对面的流光，猛地捂住了嘴，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灶台边，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白发身影，肩膀剧烈地一颤，手中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勺子落地的脆响，打破了小院短暂的凝滞。
云璃几乎是瞬间蹲下身去捡勺子，长长的白发垂落，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
她背对着林澈，肩膀的细微颤抖却无法完全掩饰。
“对…对不起，手滑了。”
她捡起勺子，声音沙哑紧绷，却依旧没有回头。
她快步走到旁边盛满清水的木桶边，用力地、反复地冲洗着那把勺子。
要洗掉什么不该存在的痕迹。
林澈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声“姐姐”吓了一跳。
他茫然地看着那个慌乱的白发背影，心脏还在不规律地狂跳，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熟悉感退去，只留下空洞的余响。
他低头看着碗里寡淡甚至夹生的粥，皱了皱眉，刚才那股悸动仿佛只是个错觉。
“呃…这粥…”
化形为伙计的雷狱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试图打圆场。
“店主她…手艺还在学，客官多包涵，多包涵！这顿算我们请！”
“没关系，没关系！”
林澈摇摇头，压下心头的异样，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能…能填饱肚子就行。”
他低头，默默地继续吃着碗里的粥，味同嚼蜡，心思却早己飘远。
那个模糊的“姐姐”身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流光悄悄松了口气，又心疼地看了林澈一眼，小口小口地喝着自己碗里的粥。
接下来的几日，林澈总会“不知不觉”地走到止戈小筑附近。
有时进来坐坐，点一碗白粥。
有时只是在院外驻足，看着那个在灶台前忙碌的白发背影。
止戈小筑的生意，出乎意料地没有冷清下来。
虽然云璃的厨艺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粥要么夹生，要么糊底，尝试炒个青菜，能炒成黑炭。
但架不住“食材”本身太过惊人。
“客官，你的清炒水晶焰心果…请慢用。”
化形老农的岩罡，面无表情地将一盘焦黑中透着诡异红色的不明物体放在一位慕名而来的金丹修士面前。
那修士看着盘中焦炭里顽强透出的、属于“水晶焰心果”的独特灵力波动，嘴角抽搐，欲哭无泪。
“这…这…暴殄天物啊！”
“店主心意，概不退换。”
戮天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那金丹修士看着戮天那身板，再看看盘中价值连城的“炭”，只能含泪咽下这口“富贵”。
类似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
用九叶还魂草熬的汤，咸得发苦。
拿千年玉髓芝炖的豆腐，炖成了一锅粘稠的糊糊。
甚至有一次，云璃尝试做点心，不知怎么引动了灶台残留的微弱火灵力，差点把整个厨房点着，幸亏戮天反应快，一道魔元过去才没酿成大祸。
止戈居的“黑暗料理”和“壕无人性”的食材搭配，很快成了万剑宗弟子间又心疼又好笑的话题。
然而，无论做出多么匪夷所思的东西，只要林澈来了，他面前的那一碗白粥，必定是云璃耗尽心神、尝试了无数次后，最成功的那一碗。
虽然依旧寡淡，但至少米粒是软的，是熟的。
林澈似乎也习惯了这里的“特别”。
他每次来，只是安静地坐在固定的位置，点一碗白粥。
他不再过多关注味道，反而更多地将目光投向那个在灶台前忙碌的白发身影。
看着她笨拙地生火，看着她被油烟呛得轻咳（却固执地不肯用灵力驱散）。
看着她因为又一次失败而懊恼地抿紧唇，然后更加专注地尝试下一次…
她的背影，她的白发，她那种近乎偏执的认真…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和…越来越强烈的熟悉感。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人，为他如此笨拙而努力过。
这一日，林澈喝完粥，没有立刻离开。
他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灶台边。云璃正背对着他，专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米粒，没注意到他的靠近。
“那个…店主？”林澈轻声开口。
云璃的身体猛地一僵，差点把勺子扔出去。
她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绷得死紧。
“我看您…好像不太擅长这个。”
林澈指了指灶台，语气带着善意的建议。
“生火的时候，柴火要架空些，留出风口，这样火才旺，不容易起烟。还有…水开了，米下去之后，得搅一搅，不然会粘锅底糊掉…”
他把自己在现世学到的为数不多的生活经验说了出来。
云璃握着勺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听着身后少年清朗又带着点迟疑的声音，教导着她最基础的生存技能，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
曾几何时，是她手把手教会懵懂的他认识这个世界的一切。如今，角色彻底颠倒。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尽全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多谢指点。”
然后，她真的按照林澈说的方法，笨拙地调整了柴火，拿起勺子，开始一下一下，认真地搅动锅里的米粥。
动作依旧生疏，却比之前多了一份认真。
林澈看着她听话照做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微微一暖，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他没有再打扰，安静地退回了石桌旁。
化形为伙计的雷狱和化形为老农的岩罡，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雷狱悄悄对岩罡使了个眼色，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魔念交流。
【帝尊在教帝后…做饭？】
岩罡面无表情，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古怪的波动。
【…这粥，怕是要熬到地老天荒。】
戮天抱着手臂站在门口，血眸望着院内，那刚毅的脸上，似乎也极快地掠过一丝…抽搐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