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被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半。
白天,依旧是那个每天吃着食堂难以下咽的饭菜,挣扎在学分和毕业焦虑里的普通女大学生林溪。
上课、记笔记、对着《高等数学》习题集抓狂、忍受李薇锲而不舍地八卦我那天“打工”的细节。
“小溪溪,你就告诉我嘛!是不是那种…很刺激的?跟网友见面?野战?还是…”
李薇挤眉弄眼,胖乎乎的手指做出一个射击的动作,“…那种?”
“薇姐,”我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把包装袋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
“想象力这么丰富,不去写小说真是屈才了。就是帮人搬仓库,累瘫了摔了一跤而己。”
语气平淡得就像在陈述今天食堂的包子还是那么难吃。
“切,没劲。”李薇翻了个白眼,终于偃旗息鼓。
夜晚,当宿舍陷入寂静,只剩下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噪音时,我的世界才切换频道。
台灯调到最暗,昏黄的光圈只笼罩着书桌一角。
帆布包打开,朱砂、特制的黄裱纸、那枚古旧的铜钱罗盘被小心翼翼地取出。
指尖捻起一支细狼毫,饱蘸鲜红的朱砂,屏息凝神。
笔尖落在坚韧的皮纸上,流畅地勾画、转折,灵力随着专注的心神丝丝缕缕注入其中,符箓的线条在昏暗中隐隐流动着温润的光泽。
安魂符、驱煞符、破邪符…一张张叠好,收进特制的防水夹层。
最后,是那本厚重的无名古书。
解开油布,古老而神秘的气息弥漫开来。
我翻到记载地脉、阴煞、以及一些极其偏门、近乎失传的镇压之法的篇章。
目光在那些晦涩的古文和图录上反复逡巡,试图从中找出与“冥婚”、“血井”、“地缚”相关的蛛丝马迹。
书页冰凉,触感奇异。
指尖拂过那些墨迹,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模拟着柳荫村可能遭遇的景象——
翻涌的血水,夜哭的红影,还有那对命运未卜的双胞胎姐妹…童童那张苍白的小脸又一次固执地浮现。
我烦躁地合上古书,发出轻微的“啪”声。
油布重新裹紧,塞回帆布包最底层。
拿起罗盘,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古朴的铜盘面上磁针先是懒洋洋地晃了晃,随即像被无形的力量扰动,开始不规律地微微震颤,指针尖端始终指向西南方向,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悸动。
“西南…柳荫…” 我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着罗盘边缘冰凉的铜锈。
这次任务的“味道”,和玫瑰庄园的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深埋地下,带着腐朽泥土的绝望。
出发的日子定在周末。
背上塞得满满当当的帆布包,分量沉甸甸的,硌着肩胛骨。
里面是保命和干活的家当,也是通往那六万块的船票。
辗转火车、颠簸得让人散架的长途汽车,最后在一个连地图APP都信号微弱的小镇下车。
去往柳荫村最后的二十几里山路,只能靠腿。
空气一下子变得不同。
城市里那种混杂着尾气和尘埃的燥热被彻底甩开,取而代之的是山林间浓得化不开的湿气,混杂着腐叶、泥土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浓郁气息。
路是真正的羊肠小道,被疯长的灌木和湿滑的青苔半掩着,蜿蜒着向上,深入越来越浓稠的雾气里。
光线被高大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明明暗暗、晃动不安的光斑。
西周安静得可怕,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单调的回响,以及偶尔不知从哪个幽暗角落传来的一两声嘶哑的乌鸦啼叫——“哑…哑…”
像敲在人心上的丧钟。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斜挎在胸前的帆布包带子,里面硬邦邦的符箓和罗盘给了些许虚假的安全感。
山路转过一个陡峭的弯,前方雾气稍散,露出一段相对平缓的坡道。
然后,我的脚步顿住了。
就在前面十几米开外,一个身影正背对着我,不紧不慢地沿着山路向上走。
那人身形挺拔,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色衣裤,背上是一个不大的黑色背包。
最扎眼的是,他脚边沾满泥泞的登山靴裤脚上,露水浸染的痕迹清晰可见,湿痕几乎蔓延到了小腿肚。
显然,他出发得比我早得多。
而且,是独自一人,走在这条通往“冥婚鬼村”的唯一山路上。
心脏猛地往下一沉,一股极其熟悉的、混合着麻烦和“怎么又是你”的烦躁感瞬间顶到了嗓子眼。
像是感应到身后的目光,前面的人脚步停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
雾气在他身后流动,模糊了背景的树影。
一张没什么表情,清俊却过分疏淡的脸,清晰地映入眼帘。
依旧是那种仿佛什么都入不了心的平静眼神,此刻隔着湿冷的空气,落在我身上。
沈砚。
“啧。” 我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极其不爽的音节。
“你怎么在这里?”
真是阴魂不散!
他似乎对我这个反应毫无意外,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我明显带着长途跋涉疲惫和警惕的脸,最后落在我同样沾满泥点的鞋子和裤腿上。
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山间的寂静:
“路是公家的。”
语调平稳,陈述事实。连个疑问的起伏都没有。
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上了天灵盖。
玫瑰庄园里他最后那句“下次别拖后腿”的欠揍语调瞬间在耳边回响。
我几乎是立刻炸了毛,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在这死寂的山林里显得格外突兀:
“阴魂不散啊你?沈砚,怎么哪儿都有你?!”
我几步上前,试图用气势压过他那种令人火大的平静。
“这破地方你也看得上眼?还是说…堂堂沈大师也缺那六万块了?”
沈砚对我的质问置若罔闻。
他甚至没再看我,目光投向山路前方更浓重的雾气深处,那里光线更加昏暗,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平淡地补充了一句,尾音似乎被雾气洇湿了一点:
“显然,比你的脚程快些。”
我:“……”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混蛋!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躺在我帆布包侧袋里的古旧罗盘,毫无预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隔着厚厚的帆布,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急促而紊乱的悸动,像一颗被无形之手攥紧又松开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我的肋骨。
山风穿过浓雾,带来一股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作呕的腥气。
那味道,混杂在的草木气息里,像生锈的铁器浸泡在腐败的血液中,首往人鼻腔深处钻,勾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不适。
沈砚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侧头,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寒潭投入碎冰般的锐利。
前方的雾气,无声地翻涌着,仿佛有无数冰冷黏腻的东西,正潜伏在浓白的屏障之后,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