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死寂如同厚重的棺盖,重新严丝合缝地盖在了玫瑰庄园之上。
只有我急促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墙角,那张燃烧殆尽的符纸灰烬,在黑暗中像一小块不规则的污迹。
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焦糊味和那股阴冷的腥气混合在一起,提醒着我刚才的一切绝非幻觉。
黄半仙那声戛然而止的惨叫,像一把冰冷的锥子,还扎在我的耳膜里。
出事了。
我贴在门后,又屏息凝神听了足足一分钟。
外面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脚步声,没有喘息声,甚至连最细微的风声都没有。
整栋别墅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悸动。
我左手依旧捏着“引雷符”,右手则换了一张“驱邪护身符”贴在胸前。
然后,小心翼翼地拧开了门把手。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异常刺耳。
我侧身闪出房间,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警惕地扫视着昏暗的走廊。
走廊里空无一人。
惨淡的月光透过尽头一扇破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扭曲惨白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尘土味和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腥气。
目光投向走廊另一端,黄半仙选择的那个房间——104号房。
房门紧闭着。
其他房间的门也紧闭着。
马仙姑的102,铁塔的101(靠近大门),枯木叟的105(靠近后走廊),以及沈砚的103(最深最角落)。
整个一楼,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难道只有我听到了?不可能!
我放轻脚步,像猫一样,贴着墙壁向104房移动。
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帆布包里的罗盘,隔着布料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冰凉的震动,指针疯狂地指向104房的方向。
越靠近104房,那股腥气就越发明显。
不是血腥味,更像是一种腐烂的鱼虾混合着铁锈的腥甜味,令人作呕。
终于,我停在了104房门口。
门缝下,似乎有某种深色的液体,正极其缓慢地向外洇出!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左手符咒蓄势待发,右手缓缓伸向冰冷的门把手。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谁?!”
一声低沉的、带着惊怒和警惕的喝问,猛地从我身后传来,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如同炸雷。
我浑身一激灵,猛地回头,只见铁塔不知何时也出来了。
他高大的身躯堵在通往客厅的走廊口,手里紧紧攥着他那把厚背砍刀,刀刃在月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寒光。
他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敌意,仿佛我才是那个制造恐怖的源头。
他这一声吼,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吱呀——
102的房门开了。
马仙姑那张肥胖的脸探了出来,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情,怀里紧紧抱着她的黄铜香炉。
105的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条缝,枯木叟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在门缝后的阴影里闪烁着幽光。
最深处的103房门也打开了。
沈砚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眼神比平时更沉静锐利。
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飞快地扫过走廊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我身上,以及我面前那扇正渗出不明液体的104房门上。
“你…你鬼鬼祟祟在黄大师门口干什么?!”
铁塔用刀指着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刚才的变故也把他吓得不轻。
“干什么?”
我压下被他惊吓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
“你没听见刚才的惨叫吗?黄半仙出事了!”
“惨…惨叫?”
铁塔愣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
“老子睡得沉!就听见你开门鬼鬼祟祟的动静了!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白了他一眼,真想一道符拍他脸上,
“刚才那女鬼哭和拖东西的声音你没听见?黄半仙叫得那么惨你没听见?你耳朵塞驴毛了?”
“女鬼哭?拖东西?”
马仙姑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恐惧,
“老婆子也听见了!就在门外!那哭声…怨气冲天啊!还有…还有那拖东西的声音…像…像在拖尸体!”
她抱着香炉的手抖得厉害。
枯木叟没说话,只是那门缝又开大了一点,他整个人走了出来,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104的门缝下洇出的深色液体。
沈砚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液体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都…都听见了?”
铁塔的气势明显弱了下去,脸上闪过一丝后怕,但嘴上还是硬,
“那…那黄大师他…”
“让开。”
沈砚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迈步走了过来,动作依旧沉稳,径首走向104房门。
他经过我身边时,带来一阵极淡的、类似草木灰烬的气息,冲淡了一丝空气中弥漫的腥气。
沈砚没有犹豫,伸手握住了104房冰冷粘腻的门把手,轻轻一拧。
咔哒。
门锁开了。
他缓缓推开了房门。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如同腐烂沼泽里翻腾出的毒气,猛地从门内汹涌而出,瞬间弥漫了整个走廊!
“呕!”马仙姑第一个受不了,捂着嘴干呕起来。
铁塔脸色发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枯木叟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一些。
我也被这股恶臭熏得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但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房间里的景象。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月光,可以看到房间里一片狼藉。
桌椅翻倒,黄半仙带来的那些作法道具——铜钱剑、令旗、符纸撒了一地,被踩踏得不成样子。
而黄半仙本人则瘫倒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着,西肢关节呈现出不自然的反向弯曲,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折断。
他身上的花道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深色的、粘稠的污渍。
他的脸上凝固着极度恐惧和痛苦的表情,眼神空洞涣散,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嘴巴大张着,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滴落在肮脏的地毯上。
“嗬…嗬…”他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无意义的嗬嗬声,身体时不时地剧烈抽搐一下。
沈砚第一个走进房间,他没有靠近黄半仙,而是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在距离黄半仙身体几厘米的地毯上轻轻拂过。
他的指尖捻起一丝肉眼几乎难以分辨的、比夜色更深的黑色气息。
那气息如同活物般,在他指尖缠绕挣扎了一下,才缓缓消散。
“是‘怨缚’。”
沈砚站起身,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他被强大的怨念强行拖拽过,三魂七魄被生生撕裂,受创太重,废了。”
废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几个小时前还在夸夸其谈要去主卧会一会怨灵,此刻却变成了一具只会抽搐、眼神空洞的活尸。
魂魄撕裂,生不如死。
走廊里一片死寂。
马仙姑的干呕声停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肥胖的身体抖得像筛糠,看向房间的眼神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铁塔握着砍刀的手也在抖,刚才的凶悍消失得无影无踪,脸色惨白如纸。
枯木叟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抽搐的黄半仙,又缓缓扫过房间西壁,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痕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深陷的眼窝显得更加阴森。
我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不适,目光落在黄半仙扭曲的身体和周围地毯上。
没有明显的血迹,只有那些深色的污渍和拖拽的痕迹…
仿佛他真的被某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拖行过。
沈砚的判断,和我罗盘之前感应到的、门外那股拖拽着重物的冰冷力量,完全吻合。
第一个淘汰者,以最惨烈的方式出现了。
恐惧,如同潮水一般,开始在所有幸存者的心底蔓延。
这栋玫瑰庄园的獠牙,才刚刚露出一点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