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塔那惊恐到变调的嘶吼和落荒而逃的狼狈身影,仿佛抽走了花园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气息。
冰冷的夜风灌进客厅,带着浓重的泥土腐败味和植物枯萎的死亡气息。
落地窗前,只剩下我和枯木叟隔着几步的距离站着。
枯木叟浑浊的眼睛从花园深处收回,缓缓地、无声地转向我。
那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针,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算计。
他佝偻着背,深灰色的布褂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幽幽发亮。
“呵…”他喉咙里又发出一声低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慢慢挪动脚步,向我靠近了一步。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某种陈旧灰尘的腐朽气味随之飘来。
“小姑娘……”
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语速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低沉,
“此地凶险…远超你我所料啊……”
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客厅中央的吊灯废墟,又瞥了一眼角落里还在无意识抽搐,发出“嗬嗬”声的黄半仙,最后落回我身上。
“那姓沈的小子…神神秘秘,手段…也透着古怪。”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面无表情,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罗盘,指腹感受着黄铜盘面冰冷的触感。
枯木叟见我没搭话,又向前挪了半步,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和皮肤上褐色的老年斑。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腔调:
“你我二人…若各自为战,恐怕…难以抗衡这宅中邪祟,步了他们的后尘……”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不如…联手?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联手?倒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这老家伙刚才撒粉末挂虫子的手段,一看就是走的阴邪路子。
黄半仙出事时他冷眼旁观,现在看人少了,就想拉我当垫背?
我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犹豫和天真,声音也放轻了些,带着点不确定:
“联手?沈先生他看起来…还好吧?刚才他还提醒我小心来着…”
我故意把沈砚的提醒说了出来,想看看这老家伙的反应。
果然,听到“沈砚提醒我”这句话,枯木叟浑浊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其阴冷的厉色,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随即又被他掩饰下去。
他干瘪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
“提醒?嘿嘿…小姑娘,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他那般人物…岂会真心提点你?不过是…另有图谋罢了。”
他再次压低声音,几乎成了气音,
“老头子我自有手段能制住他。只要你我联手,事成之后…那十万赏金,老头子我分文不取!全归你…如何?”
好大的口气!
分文不取?还自有手段制住沈砚?
这老东西果然不是善茬!
他图什么?这栋凶宅本身?还是宅子里藏着别的什么?
我内心警铃大作,脸上却装作更加犹豫和动心,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贪婪:
“啊?全…全归我?真的吗?”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可是…沈先生他…”
“放心…”
枯木叟眼中精光更盛,枯瘦的手指微微抬起,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以示亲近。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我肩膀的瞬间——
“小心。”
一个平静无波、却清晰无比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我侧后方的阴影里传来。
是沈砚!
他不知何时己经下了楼,正站在通往楼梯口的阴影处。
他根本没看枯木叟,那双沉静如黑夜般的眼睛,正平静地落在我身上,只说了两个字。
小心。
不是小心枯木叟,也不是小心邪祟。
就是简单的“小心”。
但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两个字的分量,重逾千斤。
枯木叟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得极其难看。
浑浊的眼睛里,那抹阴冷和杀意再也无法掩饰,如同毒蛇般射向沈砚。
沈砚却仿佛没看见他杀人般的目光,说完那两个字,便径首转身,走向通往后面那条幽深走廊的入口——枯木叟之前撒了灰白色粉末、挂了干瘪虫子的地方。
他走到那扇门前,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地上那条粉末线和门上挂着的诡异虫子,就那么平静地推开门,身影融入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上。
枯木叟僵在半空的手,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收了回去。
他死死盯着沈砚消失的那扇门,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语气里带着浓重的怨毒。
我则站在原地,背后惊出了一层冷汗。
刚才枯木叟靠近时,我袖子里己经扣住了一张“破邪符”,随时准备激发。
沈砚的出现和那两个字,无疑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奇怪的“援手”?
这短暂的、充满算计的“结盟”邀约,被沈砚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彻底粉碎。
客厅里,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和紧张。
枯木叟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再次看向我,里面没有了之前的伪善和蛊惑,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被看穿的恼羞成怒。
他没再说话,只是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佝偻着背,也走向了那扇通往后面的门。
他停在门前,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他撒下的那条灰白色粉末线。
粉末完好无损,没有被踩踏的痕迹。
他又抬头看了看门上挂着的几个干瘪虫子,虫子也纹丝不动。
他似乎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警惕。
然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侧身闪了进去,同样消失在黑暗里。
客厅里,只剩下我,角落里还在抽搐的黄半仙,以及一地狼藉。
我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刚才和枯木叟的短暂交锋,比面对那女鬼哭声还让我心累。
这老家伙,绝对比表面上看起来危险百倍!
沈砚的提醒确实救了我一次。
他去了后面那条走廊,枯木叟也跟去了,那里面有什么?
罗盘上指向那里的阴冷拉力,似乎比之前更强了一丝。
胸口的护身符纸,在沈砚出现时那种奇特的共鸣震动就消失了,此刻又恢复了平静。
我看着那扇吞噬了两个活人的通往黑暗的门,又抬头看了看通往二楼的楼梯。
罗盘上,代表主卧的巨大红点依旧存在。
兵分两路?还是…坐山观虎斗?
我低头看了看笔记本上自己绘制的简易风水图和怨气节点标注。
后面那条走廊深处的那股阴冷粘滞的气息,总让我有种隐隐的不安。
它不像主卧那样怨气冲天,却更像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
首觉告诉我,后面,可能有更关键的线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低声自语,将笔记本和罗盘收好,从帆布包里又抽出几张符咒扣在手中,深吸一口气,也朝着那扇通往幽深走廊的门走去。
走到门前,我停下脚步。
枯木叟撒下的那条灰白色粉末线就在脚下,散发着刺鼻的硫磺石灰味。
门上挂着的几个干瘪虫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能看到狰狞的口器和复眼。
沈砚无视了它们。
枯木叟检查了它们完好才进去。
我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那粉末。
很普通,就是混合了硫磺和石灰的驱虫避蛇粉,对邪祟作用有限。
至于那几个干瘪虫子……我凑近嗅了嗅,一股淡淡的、奇异的腥气味钻进鼻腔。
是蛊引!
我瞳孔微缩,这老东西果然玩阴的!
这根本不是驱邪的!
这更像是某种追踪或者触发式的蛊虫媒介!
只要有人触碰或者破坏它们,立刻就会被枯木叟感知到,甚至可能被标记!
好险!刚才沈砚如果碰了,或者我贸然踩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条粉末线,身体几乎贴着门框的另一侧,屏住呼吸,尽量不去触碰门上悬挂的任何东西。
然后,我伸出手,极其缓慢地拧动门把手。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比客厅和花园更加浓郁、更加陈腐、带着浓重尘埃和某种铁锈腥气混合的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吐息,猛地从门缝中汹涌而出,瞬间将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