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胃药盒子被泪水浸湿了一小块。
穆宁死死咬着下唇,努力压抑着喉咙里的哽咽,身体因强忍哭泣而微微颤抖。
狭小的车厢内,只有她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连绵的冷雨声。
商南屿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他没有转头,只是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如同冷硬的岩石。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刮动,发出单调的声响,仿佛在丈量着车内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车子最终停在穆宁公寓楼下。雨势未减,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昏黄。
商南屿熄了火,但并未立刻解锁车门。他侧过身,目光沉沉地落在穆宁身上。
她依旧蜷缩着,湿发贴在苍白的脸颊,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怀里紧紧抱着那盒胃药和暖宝宝,像一只被雨水打湿、惊惶未定的小动物。
“吃了药再上去。”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但似乎少了些之前的冷硬,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穆宁没有看他,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嗯。”她摸索着安全带的卡扣,手指因为寒冷和情绪而有些僵硬。
商南屿看着她笨拙的动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伸出手,越过中控台,精准地按下了副驾驶安全带的释放按钮。“咔哒”一声轻响。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穆宁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商南屿的手顿在半空,随即收了回去,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谢谢……商总。”穆宁低声道,声音细若蚊蚋。她不敢看他,迅速拉开车门。冰冷的雨点瞬间砸在脸上,让她打了个激灵。
“拿着。”商南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拿起后座那把宽大的黑色雨伞,手臂越过她,稳稳地将伞撑开,递到了她手中。伞柄带着他掌心残留的温热。
穆宁握着伞柄,指尖触碰到那点微温,心头又是一颤。她低着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谢谢。”然后,她不敢再多停留一秒,撑着伞,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公寓楼的大门,将那辆沉默的黑色宾利和车里那个让她心乱如麻的男人隔绝在冰冷的雨幕之外。
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胃部的绞痛在暖宝宝的熨帖和药效作用下己经缓解了大半,但心口那团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却如同被堵住的洪水,汹涌地冲撞着堤坝。
钥匙插进门锁的瞬间,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推开门,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却没能带来丝毫慰藉。
她反手关上门,背脊重重地靠在冰冷的门板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手里的伞“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低头看着怀里那盒被泪水打湿的胃药——那个她常用的牌子,剂量分毫不差。还有那板暖宝宝……
“我跑得快。”
少年清瘦的背影冲进瓢泼大雨,消失在泥泞的土路尽头。那把破旧的油纸伞,为她撑开一小片干燥的天地。
“拿着。”
变形的蝴蝶发卡被塞进她手里,带着少年笨拙的修复痕迹和淡淡的汗味。
“谁他妈让你们动她的?!”
少年狠厉的怒吼,绷紧的、挡在她身前的单薄背影,隔绝了所有的恶意。
“小时候,你不也总嫌阳光刺眼,吵着要换位置?”
男人沉稳的声音在会议室低语,高大的身躯沉默地为她挡住恼人的西晒。
深夜送达的冰镇酸梅汤和童年零食,便签纸上龙飞凤舞的“别贪凉”。
抽屉深处,被密封袋珍而重之保存的旧发卡。
深夜精准解决技术难题的冰冷信息。
还有……刚才那盒塞到她怀里的胃药,那把递过来的雨伞……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跨越了漫长的时光,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那个沉默寡言却用行动守护她的少年,那个如今位高权重、冷硬疏离却依旧在她最狼狈脆弱时精准投下“弹药”的男人……两张面孔在泪水中重叠、撕扯。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
穆宁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怀里的胃药盒子掉落在脚边。她再也控制不住,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膝盖上的布料,也冲刷着连日来的疲惫、委屈、困惑,以及那份被强行忽视、却早己生根发芽的悸动和……无法言说的思念。
她哭得无声而剧烈,仿佛要把积压在心底十几年的情绪都倾倒出来。为那个在雨夜里奔跑的少年,为那个笨拙修复发卡的少年,也为此刻那个坐在车里、用最冷硬的方式递来最熟悉温暖的、让她心乱如麻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双穿着毛绒拖鞋的脚停在她面前。
“宁宁?”姜晩担忧的声音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她显然是被穆宁压抑的哭声惊醒了。
穆宁没有抬头,只是哭得更加难以自抑,像个迷路的孩子。
姜晩叹了口气,没有多问,只是蹲下身,张开手臂,将浑身冰冷、哭得颤抖的穆宁用力地、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温暖的、带着闺蜜身上熟悉馨香的怀抱,瞬间包裹住穆宁冰冷的身体和破碎的情绪。
“好了好了,哭吧哭吧,我在呢……”姜晩轻轻拍着穆宁的背,声音温柔得不像她,“哭出来就好了……是不是那个闷骚总裁又欺负你了?还是项目压力太大了?跟我说说……”
穆宁在姜晩怀里哭了很久,首到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诉说着今晚的“意外”,说着那盒精准的胃药,说着他替她解开安全带,说着他递来的伞,说着自己无法控制的崩溃……
姜晩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抱着她,像抱着一个易碎的珍宝。
等穆宁的情绪稍微平复,姜晩才用纸巾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痕,捧起她哭得红肿的眼睛。
“傻宁宁,”姜晩的声音带着心疼,也带着一丝了然,“你这不是什么都明白了吗?”
穆宁茫然地看着她。
“他在乎你啊!笨死了!”姜晩戳了戳她的额头,语气却无比肯定,“在乎到连你胃疼吃哪种药都记得!在乎到看你淋雨就受不了!在乎到明明自己装得跟冰山似的,看你难受就破功!他商南屿是什么人?跺跺脚行业都要抖三抖的主儿!能让他失态、让他冒着雨亲自给你撑伞送药的,除了你穆宁,还能有谁?!”
姜晩的话像一道光,劈开了穆宁心中纠缠的迷雾。是啊,那些矛盾的行为,那些冰冷的表象下精准的关怀……如果不是在乎,又是什么?那份被珍藏的发卡,不也是在乎的铁证吗?
“可是……林晚宜……还有他平时……”穆宁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不确定。
“林晚宜是林晚宜,他是他!”姜晩斩钉截铁,“他要是真把林晚宜放心上,能为了你的设计理念跟投资人对着干?能为了你深夜发技术方案?能为了你冒雨送药?宁宁,你得信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别被那些表面的东西和别人的烟雾弹迷惑了!”
姜晩扶着穆宁站起来,把她拉到客厅沙发上坐好,又倒了杯温水塞进她手里。“喝点水,暖暖。”她看着穆宁依旧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睛,认真地说,“感情是双向的。他迈出了九十九步,用他那别扭闷骚的方式。现在,该你迈出一步了。”
穆宁捧着温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她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心湖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
姜晩的话在她脑中反复回荡。那个在雨夜中沉默守护的身影,那个替她挡掉所有风雨的少年……跨越了漫长的时光,似乎从未改变。
勇气,如同杯中的温水,一点点浸润了她冰冷的心房。她放下水杯,拿起了被丢在玄关地板上的手机。屏幕还带着湿冷的潮气。
她点开那个熟悉的本地陌生号码,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了几秒,心跳如擂鼓。最终,她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药很对症,胃不疼了。”
“伞在我这里,改天还你。”
“今晚……谢谢你。”
“开车小心。”
“——穆宁”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穆宁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她将手机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这样能压住那狂乱的心跳。
这一步,她终于迈出去了。无论前方是荆棘还是坦途,她不想再逃避那份被时光尘封、又被重逢点燃的心意了。
姜晩看着好友脸上那混合着羞涩、忐忑和一丝释然的红晕,露出了一个“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
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朦胧的光海,仿佛在为这迟来的、勇敢的一步,悄然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