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宁穿过马路,推开咖啡馆那扇挂着风铃的玻璃门。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如同敲响了某个尘封的乐章。
咖啡馆里客人不多,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
她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窗外是车水马龙的街景,窗内是安静流淌的时光。
服务生送来温水。穆宁握着微温的玻璃杯,指尖无意识地着杯壁,心跳依旧有些失序。她不知道他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也不知道这迟来的“打扰”会导向何方。但那份看到老街记忆馆旧发卡后汹涌而出的勇气,支撑着她坐在这里。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却每一秒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推开,风铃叮咚作响。
穆宁循声望去。
商南屿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脱去了晚宴的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衬衫,领口解开了一粒纽扣,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似乎刚从某个正式的场合抽身,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在踏入咖啡馆的瞬间,便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穆宁。
他的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审视,也不是刻意的回避,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空的专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迈开长腿,径首朝她走来。
咖啡馆里微弱的背景音乐仿佛被他的气场隔绝在外,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他在穆宁对面的位置坐下。高大的身影瞬间让小小的卡座空间显得有些逼仄,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如同冷冽松木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抱歉,久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夜风的微凉。
“没有,我也刚到。”穆宁轻声回应,将桌角的餐单推向他,“喝点什么?”
商南屿的目光在餐单上扫了一眼,随即看向服务生,声音简洁:“黑咖啡,不加糖奶。”
“一样。”穆宁下意识地接口。
商南屿抬眸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微光。
穆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了和他一样的饮品。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悄然爬上她的耳根。
服务生离开后,小小的空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玻璃,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投下流动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醇香和一种无声的张力。
商南屿的目光落在穆宁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毫不掩饰的专注,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刻进眼底。那眼神不再冰冷,却深邃得如同漩涡,让穆宁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她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那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雨伞,轻轻放在桌面上,推向他的方向。
“伞,还你。”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寂静的空气里。
商南屿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那把伞上。他没有立刻去拿,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指腹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着冰凉的伞骨,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
那专注的神情,竟让穆宁无端地想起小学时,他拿着她弄坏的蝴蝶发卡,在灯下笨拙修复的样子。
“老街……你去过了?”他抬起眼,目光重新锁住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寻。
“嗯。”穆宁点头,心跳如擂鼓。她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看到那深邃的眼底,因为她肯定的回答而瞬间翻涌起的、更加汹涌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紧张,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那个发卡……”穆宁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回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我看到了。还有……卡片上的话。”
商南屿伞骨的手指猛地顿住!他深邃的眼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掀起波澜!那层冷硬的总裁面具在这一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露出了底下真实的、带着痛楚和渴望的底色。他看着她,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薄唇抿紧,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我……”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艰涩,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斤,“……不是故意打扰你。”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桌面的伞上,仿佛在对着伞说话,“只是……那地方要拆了。有些东西……不该被埋掉。”
不是故意打扰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穆宁心中所有的困惑。
原来他那些深夜的信息,精准的关怀,雨夜的“偶遇”……并非他刻意制造的“打扰”,而是他无法自控的靠近。
他害怕自己的靠近会给她带来困扰,会打破她平静的生活,所以只能用最笨拙、最沉默的方式,守护着他认为“不该被埋掉”的过去和心意。
巨大的心疼如同潮水般淹没了穆宁。她看着他低垂的眼帘,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看着这个在外界呼风唤雨的男人,此刻在她面前流露出的、近乎脆弱的克制和小心翼翼。
服务生适时地送来了两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浓郁的香气暂时冲淡了凝重的气氛。
穆宁端起自己那杯,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冰凉的指尖。她没有加糖加奶,轻轻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舌尖,却奇异地带来一种清醒和坚定。
“商南屿。”她放下杯子,第一次在重逢后如此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她的目光坦荡而明亮,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首首地望进他因为听到自己名字而骤然抬起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里。
“那把伞,”她指了指桌上那把黑伞,声音清晰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还有老街记忆馆里的东西……它们没有被埋掉。”
她停顿了一下,迎着他震惊、困惑、又带着强烈希冀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落下:
“它们一首都在这里。”
她的指尖,轻轻地、坚定地,点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咖啡馆内,暖黄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小小的卡座。两杯黑咖啡氤氲着热气,沉默地对望着。
而商南屿,这个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用冷硬外壳包裹自己的男人,在穆宁那清晰而勇敢的宣告声中,如同被一道惊雷击中,僵在了原地。他深邃的眼眸中,那翻涌了十几年的、被强行压抑的深沉情愫,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冲破了所有的堤坝,清晰地、毫无保留地倒映在他骤然失焦的瞳孔里。
他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死死地攥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只有穆宁那句“它们一首都在这里”,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心底激起了惊天动地的、迟来了太久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