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篝火的温暖终究是短暂的庇护。当洞外肆虐的暴雨终于转为淅淅沥沥的冷雨,天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灰白的光线时,凌曦知道,必须走了。
小芸的情况只是暂时稳定,高烧虽退,但呼吸依旧带着湿罗音,小脸苍白得像纸,需要持续的温暖、干净的水和更有效的药物。石勇手腕上灼烧后的伤口虽然止了血,但未消,布条下隐隐透出暗红,每一次用力都让他眉头紧锁。而那半袋粮,在三人分食了少量(主要是石勇和凌曦,小芸只能喝些稀薄的糊糊)后,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必须找到更安全的落脚点,还有药。” 凌曦用雨水熄灭篝火的余烬,只留下几块带着余温的石头塞进小芸怀里。她看向石勇,语气不容置疑。石勇沉默地抓起地上的粮袋甩上肩头,猩红的眸子扫过洞外湿漉漉的荒原,点了点头。那袋粮,他依旧背负着,仿佛那是他存在的某种证明。
离开山洞,湿冷的空气瞬间包裹全身。泥泞依旧,但视野开阔了许多。石勇走在最前,如同移动的壁垒,用宽阔的身躯为抱着小芸的凌曦尽量遮挡寒风。小芸蜷缩在凌曦怀里,小小的身体依旧滚烫,偶尔发出几声梦呓般的呻吟,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凌曦胸前的破布。凌曦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心跳,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他们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跋涉,希望找到更高、更干燥或者有遮蔽的地方。荒凉死寂,只有风声和脚下泥泞的声响。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被洪水冲刷形成的、相对开阔的碎石滩。碎石滩的尽头,是一道陡峭的、如同被巨斧劈开的峡谷裂口,两侧是高耸的岩壁。
“穿过峡谷,或许能找到背风的山坳。” 凌曦观察着地形,低声道。
石勇没有反对,率先踏上了碎石滩。碎石在脚下滚动,发出哗啦的声响。
就在这时!
“嗖——!”
一支削尖的、带着倒刺的木箭,带着刺耳的尖啸,猛地从峡谷入口旁一块风化的巨石后射出!目标并非石勇或凌曦,而是精准地钉在了他们前方不足五步的碎石地上!箭尾兀自颤抖,发出嗡嗡的警示声!
石勇庞大的身躯瞬间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巨弓!他猛地将肩上的粮袋甩到身前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同时身体微弓,完好的那只手己经握住了腰间的骨刀刀柄,猩红的眸子如同探照灯般扫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
凌曦的心猛地一沉,立刻抱着小芸蹲下,利用一块较大的碎石作为掩护。她迅速扫视西周——峡谷入口两侧的乱石堆里,影影绰绰地冒出了七八个身影。他们穿着破烂的皮袄,手里拿着简陋的武器:锈刀、削尖的木矛、还有几把粗制的猎弓。个个面黄肌瘦,眼神却如同饿狼般凶狠贪婪,死死地盯着被石勇护在身后的粮袋!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从额角划到下巴的狰狞刀疤、身材精悍的中年汉子,他手里握着一把相对完好的猎弓,刚才那一箭显然是他所射。
“此路不通!” 刀疤脸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如同砂纸摩擦,“留下粮袋,放你们过去!不然……” 他拉了个长音,目光扫过石勇手腕上渗血的布条,又落到凌曦怀里的小芸身上,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就都留下喂秃鹫!”
流匪!而且是比洼地溃兵更狡猾、更熟悉地形的流匪!他们利用峡谷地形设伏,显然是盯上了粮袋这个“肥羊”!
石勇的咆哮声更加低沉,充满了暴戾的杀意。他踏前一步,巨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让几个流匪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刀疤脸显然经验老道,他看出石勇有伤在身,且需要保护身后的妇孺,眼中贪婪更甚:“别以为块头大就能唬人!老子宰过的大家伙比你见过的还多!识相的,放下粮袋滚蛋!不然,老子不介意尝尝小孩的肉嫩不嫩!”
这话如同毒针,狠狠刺在凌曦紧绷的神经上!她抱着小芸的手臂收得更紧,眼中寒光闪烁。硬拼?石勇有伤,对方占据地利和人数优势,还有弓箭威胁!带着小芸,胜算极低!逃?峡谷是唯一看起来可行的路径,对方堵死了!粮袋……是绝对不能交的!
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凌曦的意识深处,那丝沉寂了许久的冰凉触感,毫无征兆地、猛地跳动了一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脑海中荡漾开一圈微弱却清晰的涟漪!
【…侦测到…强烈…生命能量波动…指向性…“贪婪”…强度:高…“盛世余晖”残卷…修复进度…0.05%…辅助分析…启动…】
伴随着这意念的闪现,凌曦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在刀疤脸流匪首领身上——在她的视野中,刀疤脸的周身,尤其是他的头部和心脏位置,竟极其清晰地笼罩着一层浓郁得如同实质的、不断扭曲蠕动的灰色光晕!这光晕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粘稠而冰冷的恶意,仿佛要吞噬一切!
与此同时,她眼角的余光扫过其他流匪——大部分身上也有灰光,但远不如刀疤脸浓郁,其中两个站在边缘、拿着木矛的年轻流匪,身上的灰光极其微弱,甚至眼神中还带着一丝犹豫和挣扎。
贪念!这就是残卷感知到的“贪念”!刀疤脸的贪念最强,也最纯粹!
更让凌曦心头狂跳的是,残卷的“辅助分析”似乎还传递了一些极其模糊的生理信息——刀疤脸握弓的手臂肌肉在微微颤抖(紧张?还是旧伤?),他的呼吸带着不易察觉的急促(肺功能不佳?),他看向粮袋时,喉结滚动的频率远超其他人(极度饥饿?)。
这些信息如同电光火石般在凌曦脑中闪过!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型!
她猛地从碎石后站了起来!这个动作让所有流匪的武器瞬间对准了她!
“别动!” 刀疤脸厉喝,弓弦拉得更满!
凌曦却仿佛没听到威胁。她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轻蔑的冷笑,声音清晰地穿透紧张的对峙空气,如同冰锥般刺向刀疤脸:
“呵!好大的口气!一袋粮就想打发我们?”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所有流匪,尤其在刀疤脸身上停留,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
“你们堵在这里,像群饿疯了的鬣狗,不就是因为知道这峡谷后面有什么吗?”
刀疤脸脸色微微一变:“臭娘们,胡说什么!”
“我胡说?” 凌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煽动性,同时,她敏锐地捕捉到刀疤脸身上那层灰光在她提到“峡谷后面”时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她的猜测是对的!这些流匪堵路,不仅仅是劫道,更可能是想独占峡谷后面的东西!也许是水源?也许是废弃的村落?甚至可能是……更多的粮食?
她不给刀疤脸反驳的机会,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
“王家堡的狗腿子!以为堵住这里,就能独吞后面的东西?做梦!” (精准刺激,利用残卷感知到的“王家堡”相关敌意联想)
“看看你们的样子!像群丧家之犬!守着个破谷口,连顿饱饭都混不上!还大言不惭要抢粮?” 她的手指猛地指向刀疤脸,“尤其是你!连弓都快拉不稳了吧?肺里跟拉风箱似的,还想学人当劫道的头儿?”
刀疤脸被戳中心事(旧伤和肺疾),脸色瞬间铁青,眼中杀意暴涨:“你找死!”
“我找死?” 凌曦猛地弯腰,一把抓起地上那半袋粮!这个动作让所有流匪的呼吸都为之一窒!刀疤脸更是下意识地前倾身体,灰光浓郁得几乎要滴出来!
“粮食,就在这里!” 凌曦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如同魔鬼的诱惑,“但只够三个人活命!”
她的目光如同利刃,精准地刺向刀疤脸身后那两个眼神犹豫、灰光微弱的年轻流匪:
“抢到了,跟我走!峡谷后面,有的是活路!跟着这个快喘不上气的废物头儿,你们就等着饿死在这里,或者被王家堡的人抓去当矿奴吧!”
“闭嘴!杀了她!杀了她!” 刀疤脸彻底暴怒,再也顾不上威胁,手中猎弓猛地一转,箭尖首指凌曦!他身上的灰光剧烈翻腾,贪婪和暴怒彻底吞噬了理智!
然而,就在他即将松开弓弦的刹那!
凌曦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粮袋狠狠砸向刀疤脸身前不足三尺的地面!粮袋撞在碎石上,本就粗糙的袋口瞬间崩裂!
“噗——!”
大量的、颗粒(相对而言)的粮食(主要是粗粝的麦粒和豆类),如同金色的细沙般,猛地从破裂的袋口中喷溅出来!在灰白的天光下扬起一片迷蒙的、带着粮食特有香气的烟尘!瞬间笼罩了刀疤脸和他身前几个流匪!
“粮!是粮!”
“快抢啊!”
“别让那个婆娘跑了!”
粮食喷溅的瞬间,如同点燃了炸药桶!所有流匪的理智瞬间被贪婪彻底淹没!刀疤脸的怒吼被淹没在一片疯狂的叫喊声中!他身边的几个流匪甚至顾不上攻击,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散落的粮食,如同饿鬼般扑了上去!你推我搡,争抢着往怀里扒拉!
“就是现在!石勇!冲!” 凌曦的厉喝如同惊雷!
早己蓄势待发的石勇,如同被解开了枷锁的洪荒巨兽!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轰然启动,却不是冲向混乱的流匪群,而是如同一辆失控的战车,首扑峡谷入口!目标——那两个被凌曦言语蛊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年轻流匪!
石勇的冲锋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狂暴气势!那两个年轻流匪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想举起木矛抵挡!
“不想死就滚开!” 凌曦的声音如同冰锥刺入他们耳膜,“跟着他冲过去!活命!”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两个年轻流匪看着石勇那如同魔神般冲来的身影,再看看身后为了一把粮食厮打成一团的同伴和暴跳如雷却被混乱阻挡的刀疤脸,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犹豫!
“跑啊!” 其中一个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向峡谷深处逃去!另一个稍一迟疑,也被石勇那恐怖的气势吓得肝胆俱裂,丢下木矛,跟着同伴没命地向峡谷里狂奔!
石勇庞大的身影紧随其后,如同一堵移动的城墙,瞬间冲过了峡谷入口那道狭窄的防线!凌曦抱着小芸,咬紧牙关,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紧跟着石勇冲入峡谷!
身后,是刀疤脸气急败坏的咆哮和流匪们为了地上散落的粮食疯狂厮打、咒骂的混乱声响。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
“追!给我追!宰了他们!” 刀疤脸一脚踹开一个挡路的流匪,气急败坏地嘶吼,试图组织追击。但混乱己经形成,地上的粮食像致命的诱惑,让他的命令显得苍白无力。几个流匪象征性地追了几步,就被峡谷内复杂的地形和石勇留下的恐怖威慑所阻,犹豫着不敢深入。
凌曦抱着小芸,在狭窄湿滑的峡谷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冰冷的岩壁挤压着两侧的空间,光线昏暗。她能听到身后隐约的咆哮和混乱,但距离在拉远。
石勇冲在最前,巨大的身躯在峡谷中显得有些笨拙,但他每一步都踏得极其沉稳,如同开路的巨兽。他偶尔会停下来,猩红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昏暗的路径,确认没有新的埋伏。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喧嚣终于彻底消失,只剩下峡谷中呜咽的风声和他们粗重的喘息。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峡谷似乎到了尽头。
凌曦再也支撑不住,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怀中的小芸似乎被颠簸惊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迷茫和恐惧,而是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清明,茫然地看着凌曦近在咫尺的、沾满汗水和泥污的脸颊。
“娘……” 一个极其微弱、气若游丝的音节,从小芸干裂的嘴唇中溢出。
凌曦浑身一震!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女孩。
石勇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他庞大的身影堵在峡谷出口的光亮处,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隐隐泛着猩红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靠坐在岩壁下、抱着刚刚苏醒的小女孩的凌曦。
峡谷的风,带着湿冷的寒意,吹拂着三人。劫后余生的喘息,小芸微弱的呼唤,石勇沉默的注视……构成了一幅诡异而脆弱的画面。
慧眼攻心,驱狼吞虎。一场豪赌,险死还生。亡命的旅途,又添了两道懵懂追随的身影(那两个年轻流匪),前方的路,依旧笼罩在未知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