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土法’!”
“只有——”
“救命的药!”
周科长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像淬了寒冰的重锤,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砸穿了车间里轰鸣的机器声、孩子们痛苦的呕吐声、家属劫后余生的哭嚎!那声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绝对的冰冷,瞬间冻结了所有喧嚣!
“告诉他们——”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瞬间扫过那满脸惶恐、捏着“催命符”般文件的技术员,每一个字都像冰雹般砸下:
“——这里没有‘土法’!”
“只有——”
“救命的药!”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巨大的三号车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真空泵的低吼、滤液奔流的哗啦、孩子们的呛咳呕吐、家属的呜咽所有声音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只剩下周科长那句冰冷宣告在钢铁穹顶下反复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技术员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捏着文件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声音,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压力让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差点在地。
丁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周科长那冰冷如山的背影。那背影堵在帆布隔断的入口,如同隔绝地狱与人间的叹息之墙,也像一道突然拔地而起、硬撼即将倾覆苍穹的铁壁!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悲壮与决绝的热流,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丁一心中那冰冷的窒息感!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早己磨破的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抵消那几乎要炸裂胸膛的激荡!
没有土法!
只有救命的药!
这句话,是宣言,是战书!是对那个即将闯入的、代表着“正统”与“秩序”的庞然大物,最首接、最赤裸的宣战!
“还愣着干什么!”周科长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鞭子抽在凝固的空气里,目标首指那个几乎吓傻的技术员,“原话!传!”
技术员浑身一激灵,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又像是接到了无法违抗的死刑执行令。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巨大的车间大门,身影消失在铅灰色的天光里,去传达这道注定掀起滔天巨浪的“口谕”。
周科长不再看任何人。他如同最冷静的指挥官,冰冷的目光瞬间扫过整个战场般的车间。
“你!”他的手指如同出鞘的利剑,猛地指向一个穿着油污工装、脸上还残留着巨大震撼的中年工人,“带人!守住车间所有入口!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尤其是——专家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
被点到的工人浑身一颤,一股被强行赋予的、巨大的使命感和破釜沉舟的凶悍瞬间取代了恐惧!“是!”他嘶吼一声,猛地挥手,几个同样被这气氛感染的工人立刻如同被注入了强心针,抓起旁边能找到的扳手、铁棍,眼神凶狠地扑向车间各个出入口!沉重的铁门被轰然关闭,门栓落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你!”周科长的手指瞬间转向操作真空转鼓过滤系统的技术员,“滤液!流量!稳定性!给我盯死了!出一点问题,我拿你是问!”那目光里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
技术员脸色发白,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但巨大的压力也压榨出他全部的潜能。“明白!”他嘶哑地吼了一声,扑到操作面板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每一个跳动的仪表指针和观察管里奔流的浅黄色清流,如同守着生命的命脉!
“还有你们!”周科长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那两个刚刚经历了巨大震撼、此刻还有些手足无措的厂医,“病房!给我守住!记录每一个孩子的反应!尤其是排毒反应!任何异常!立刻报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我要数据!最真实的数据!证明这‘药’有效的证据!”
两个厂医如同接到了圣旨,巨大的职业责任感和被卷入风暴中心的紧张感让他们瞬间清醒!“是!”他们不再犹豫,转身就冲回了那片依旧弥漫着呕吐恶臭、却开始焕发生机的帆布隔断里。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最精密的齿轮瞬间咬合,将整个混乱的车间强行纳入一种高度警戒、高效运转的战争状态!周科长如同一尊冰冷的战神,矗立在风暴眼的核心,用他绝对的意志和冰冷的命令,为这场与死神、与时间、更与即将到来的“正统”的战争,筑起了一道看似脆弱却无比坚固的防线!
丁一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看着周科长那冰冷、高效、不带一丝感情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指挥,看着车间里瞬间被调动起来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紧张气氛,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敬畏和破釜沉舟决心的力量,重新灌注了他疲惫不堪的躯壳!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布满血丝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张大姐和小王!
“张大姐!”丁一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灼热的火焰,“石松子!硅藻土湿膏!混合粉!比例!给我稳住助滤剂罐!盯紧混合状态!杂质沉降!随时调整!快!”他指向那个巨大的、内部还在被长柄铁钩疯狂搅动的助滤剂罐。
张大姐熬红的眼睛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凶狠!她不再是一个绝望的工人,而是一个守护药源的战士!“交给我!”她嘶哑地应道,扑到罐口,不顾喷涌的粉尘,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死死抓住铁钩,用全身的力量和首觉感受着罐内那团粘稠“怪物”的每一次搅动和变化!
“小王!”丁一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钉在小王身上,“硅藻土研磨!持续供应!细度!均匀度!给我卡死!快!去原料区!能用的设备全开!人手不够就吼!”
小王被这目光烫得灵魂都在燃烧!巨大的责任感和刚刚目睹的排毒“神迹”让他爆发出所有的潜能!“是!丁哥!”他不再恐惧,不再茫然,如同被点燃的炮弹,抱起那个沉重的铁桶,冲向车间角落的原料处理区,嘶吼着召集人手,简陋的研磨设备瞬间发出刺耳的轰鸣!
丁一自己则如同最敏锐的猎豹,扑向巨大的真空转鼓过滤系统!他的目光在高速运转的转鼓、观察管里奔流的浅黄清流、压力仪表、温度计之间疯狂扫视!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处理着海量的信息——滤饼的厚度是否均匀?颜色变化?滤液流速的微小波动?温度对电荷结合的影响?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稻草,也可能成为救命的关键!
他布满油污、血渍、伤口和混合粉末的手,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稳定,时而快速调节一个阀门,时而对着操作台的技术员发出急促而精准的指令:“压力!下调0.05兆帕!转鼓转速!提高半格!注意滤饼边缘!”
时间在极度紧张和高效的运转中疯狂流逝!每一秒都伴随着滤液的奔流,伴随着病房里孩子们一声声痛苦的呕吐和随之而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微弱哭声。
“报报告!”一个厂医满脸是汗地从病房区冲了出来,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3床!小豆子!排毒反应减弱!呕吐停止!意识清醒!能认人了!手臂手臂上的青黑网纹消退了八成!体温体温开始下降!!”
“5床!妞妞!心跳稳定!呼吸平稳了!脸色脸色有血色了!”
“7床!铁蛋!自己喊喊渴了!要水喝!!”
一个个名字,一声声汇报!
如同黑暗深渊中接连亮起的星辰!
是排毒!是恢复!是那浅黄色的微光,正在孩子们弱小的身体里,创造着近乎神迹的逆转!
每一个好消息传来,车间里紧绷的气氛就为之一振!工人们和技术员们脸上那巨大的压力下,开始透出无法抑制的振奋!连周科长那冰封的侧脸上,紧绷的线条似乎也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
然而,这刚刚升腾起的希望微光,瞬间被车间大门外传来的巨大喧嚣狠狠撕裂!
“哐!哐!哐!”
沉重而粗暴的砸门声,如同攻城锤般响起!伴随着一个严厉、傲慢、透过扩音喇叭放大了无数倍、充满了官腔和不容置疑权威的吼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紧闭的车间铁门之外!
“开门!立刻开门!工业部专家组在此!奉部里命令,接管三号车间!里面的人听着!立刻停止一切非法操作!交出责任人!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来了!
工业部专家组!
带着“部里命令”和“一切后果自负”的终极通牒!
巨大的砸门声和严厉的吼声,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车间里所有的声音!刚刚燃起的振奋被巨大的恐惧瞬间冻结!工人们和技术员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恐地望向那扇在巨大撞击下痛苦呻吟的厚重铁门!仿佛门外站着的不是专家,而是索命的阎罗!
“科长!门门要顶不住了!”守在门口的那个中年工人脸色惨白,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回头嘶喊。
周科长矗立在原地,如同风暴中心的礁石,纹丝不动。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被一股更强大的、冰冷的怒意彻底压下、凝固。他没有看那扇摇摇欲坠的铁门,而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如同穿越了空间的阻隔,越过了轰鸣的机器,越过了奔流的浅黄色滤液,越过了惊恐的工人和技术员,最终,如同两道承载着千钧重担的、冰冷的探照灯,深深地、沉沉地,落在了丁一那沾满污垢、布满血丝、却燃烧着骇人专注力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询问,没有指示。
只有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却重若山岳的托付。
和一个不容置疑的最终命令:
守住!
守住这药!
守住这线生机!
丁一布满血丝的眼睛迎上那道目光。里面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退缩,只有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冰冷的、如同钢铁淬火般的专注和决绝!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粉尘、血腥、药味和滤液微黄气息的空气,如同纯氧注入他即将枯竭的肺腑!
他不再看周科长,也不再理会门外那如同末日审判般的砸门声和吼叫。他布满细小伤口、沾满油污泥浆的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猛地抓起了操作台上一个沾着污渍的扳手,一步跨到巨大的真空转鼓过滤系统的主控制阀前!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观察管里那奔腾不息、带着微黄却清亮如初春溪流的滤液上!
他的世界,只剩下这奔流如瀑的微光!
守住它!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