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那片精准覆盖了人族营地的乌云悄然散去,一切都变了。
冲天的火光没了,震天的欢呼没了,连空气中那股让古无比厌恶的烟熏火燎之气,也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湿漉漉的泥土和草木的清新。
古的石心里,第一次涌起了些许“大仇得报”的快意。
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
宁静,清冷,不染尘埃。
他看向那群小东西。
上一刻还在为神迹降临而癫狂的人族,此刻,像一群被拔了毛的落汤鸡,呆呆地站在被水淹过的营地里。
寒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刺骨。
他们失去了火。
云端之上,女娲那僵住的笑容早己消失不见。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那双足以洞穿万古的凤目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她没有再降下神迹,也没有出声安抚,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但对地面上的人族而言,神祇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可怕的宣判。
沮丧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部落中蔓延。
那场由女娲亲手点燃的,席卷了整片森林的神火,虽然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丰厚猎物,但也让他们在狂欢中,消耗了几乎所有的食物储备。
如今,火灭了,肉也凉了。
饥饿,这头最原始的凶兽,在短暂的蛰伏后,用更加狰狞的面目,缠上了每一个人的脖颈。
部落的首领,焦躁地在营地里来回踱步。
他看着一个个蜷缩在角落里,冷得瑟瑟发抖,饿得眼冒金星的族人,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将目光投向了“美食家”,那个吃掉了古心爱青苔的家伙。
美食家此刻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但他那对食物的敏锐首觉,并未因此迟钝。
在首领的示意下,他强打起精神,带着几个相对强壮的族人,组成了搜寻队,开始在营地周围的地毯式搜索。
然而,大火过后,满目疮痍。
曾经生机勃勃的林地,如今只剩下一片焦土。
除了几根被啃剩下的兽骨,连一根能吃的草根都找不到。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美食家在一片被烧焦的灌木丛边缘,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丛他们从未见过的矮株,它奇迹般地在那场神火中幸存了下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墨绿色的叶片下,挂着的一串串果实。
在灰败的焦土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欲滴。
每一颗都圆润,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挤出甜美的汁水。
致命的诱惑。
一个族人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发出“咕嘟”一声。
美食家也死死地盯着那紫色的浆果,他的首觉在疯狂地叫嚣着,告诉他这东西能吃,而且一定很好吃!
长时间的饥饿,己经压倒了他们与生俱来的,对未知事物的警惕。
美食家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颗,他没有立刻放进嘴里,而是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一股清甜的的香气,钻入鼻腔。
他不再犹豫,将那颗浆果抛进了嘴里。
牙齿咬破果皮的瞬间,一股甘甜清冽的汁水,猛地在口腔中爆开!
那滋味,比他们吃过的任何一种野果都要甜美,甚至比烤肉的油香更让人沉醉。
“呜!呜!”
美食家激动地发出了欢呼,他指着那丛浆果,对着同伴们手舞足蹈。
侥幸与狂喜,瞬间淹没了这支小队。
他们如同发现新大陆的航海家,一拥而上,将那一丛丛紫色浆果风卷残云般地扫荡一空。
当他们捧着大捧的紫色浆果,像英雄一样回到营地时,整个部落都沸腾了。
绝望的族人们看着那鲜艳的果实,如同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在首的带领下,他们分食了这些来之不易的“天赐之物”。
浆果的甘甜,暂时驱散了饥饿。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重新绽放出了笑容。
他们以为,自己又一次战胜了绝境。
古,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他的石心毫无波澜。
那紫色的浆果,他认识。
那是一种名为“紫喉果”的植物,果实剧毒。
他没有提醒。
凭什么?
这是自然的法则,是他们为自己的贪婪与无知,必须付出的代价。
在饱餐了一顿“救命果”之后,疲惫的族人们回到了各自简陋的窝棚,沉沉睡去。
灾难,就在睡梦中,悄然降临。
“呃……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营地的宁静。
一个正在熟睡的族人,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双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肚子,额头上青筋暴起,整张脸都因剧痛而扭曲。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所有吃过红色浆果的人,都开始发出痛苦的呻吟。
营地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那些因为体弱而分得浆果较少的,尚未毒发的族人,被眼前这恐怖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个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抽搐,嘴里不断涌出白色的泡沫。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不祥的青紫色。
“美食家”,作为吃得最多的那个,此刻的状况最为凄惨。
他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响,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看就要不行了。
整个部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哀嚎之中。
首领呆呆地站在营地中央,他没有中毒,因为他将自己的那一份分给了更需要的族人。
此刻,他看着周围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看着那些在地上翻滚哀嚎的同伴,束手无策。
那双曾经充满了智慧的眼眸里,第一次,被名为“绝望”的阴影彻底填满。
他发出一声不甘而无力的咆哮,那声音里,充满了对神祇的质问,和对命运的愤怒。
古冷眼旁观。
石心之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冷酷的平静。
看,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你们向自然索取,不知节制,不知敬畏,如今,自然便以最公平的方式,将一切奉还。
这是一堂课。
一堂用生命作为学费的,关于“敬畏”的必修课。
古决定袖手旁观。
他甚至准备屏蔽掉这些烦人的哀嚎,让自己重新沉浸在万古的宁静之中。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沉寂下去的那一刻,他的“视线”,无意中扫过了一个角落。
一个同样浑身泛紫的女族人,正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
那是个很小的幼崽,或许才刚刚学会走路。
此刻,它也在母亲的怀中痛苦地挣扎着,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痛而不断弓起,发出微弱而凄惨的哭泣。
那孩子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泉水。
里面没有贪婪,没有狂热,没有对自然的征服欲。
只有最纯粹的,对痛苦的本能反应。
古那坚如磐石、冷眼旁观的决心,那套“自作自受,与我无关”的逻辑闭环,在这一刻,被那孩子纯粹的眼神,硬生生砸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一种从未有过的的情绪,从那道裂痕中,悄然渗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