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书房厚重的红木门隔绝了楼下修复师的小心翼翼和空气中残留的蜡笔气味。傅砚辞靠在宽大的皮椅里,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扶手上,领带也被他烦躁地扯松了几分。他揉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面前摊开的文件是修复师提交的评估报告和天文数字般的报价单。
荧光蜡痕深入大理石肌理,彻底清除几乎不可能,只能尝试淡化或……覆盖。想到那面承载着家族象征意义、如今却可能永远带着一头抽象荧光牛印记的墙,傅砚辞就觉得额角的血管又在突突跳动。腹部的余痛尚未完全消散,像低沉的背景噪音,时刻提醒着他昨晚到今晨的混乱与狼狈。
他烦躁地推开报告,身体后仰,试图在椅背的支撑里寻找一丝喘息。闭目养神间,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小小的身影:委屈巴巴的红眼睛,笨拙拍打他腹部的小手,还有那句带着哭腔的“牛牛保佑爸爸”……
荒谬。可笑。却又……挥之不去。
他猛地睁开眼,试图将这点不合时宜的“心软”驱散。他是傅砚辞,傅氏的掌权人,他的世界应该由冰冷的数字、严密的逻辑和绝对的掌控构成,而不是被一个西岁孩子的眼泪和荧光牛涂鸦搅得天翻地覆!
站起身,他需要透口气,或者喝杯更浓的黑咖啡。就在他绕过书桌,走向窗边时,皮鞋尖无意中踢到了一个柔软的小东西。
“嗒”一声轻响。
傅砚辞脚步顿住,低头看去。
地毯上,静静躺着一个安抚奶嘴。
小小的,硅胶质地,浅蓝色,边缘被磨得有些光滑,显然是被主人经常使用和宝贝着。上面还印着一个褪色了些的卡通小牛图案,憨态可掬。
是言言的。刚才在玩具房,小家伙哭闹时似乎还紧紧攥在手里,后来被安抚下来,不知何时遗落在这里。
傅砚辞的眉头下意识地拧紧。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的书房?这种属于婴童的、带着奶香和依赖气息的物件,与他这间充斥着权力、算计和冰冷文件的空间格格不入。他应该立刻叫佣人进来清理掉。
可鬼使神差地,他弯下了腰。
修长的手指带着惯有的掌控力,捏起了那个小小的奶嘴。
硅胶的触感温软而富有弹性,残留着孩子掌心的微温,甚至隐隐约约,似乎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独属于婴童的奶香气。那卡通小牛傻乎乎地对着他笑。
就在指尖触碰到奶嘴的瞬间,一股极其陌生的感觉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
不是腹部的绞痛,也不是太阳穴的胀痛。
那是一种……闷闷的、沉甸甸的酸软感,毫无预兆地堵在了他的胸口正中央,心脏偏左的位置。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又像是吸入了某种过于浓稠的气体,让呼吸都滞涩了一瞬。没有尖锐的痛楚,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酸胀,迅速蔓延开来,甚至让他喉头都有些发紧。
这感觉来得突兀又怪异,完全超出了他认知的范畴。不是疾病,不是伤痛,是一种……纯粹情绪性的生理反应?为了那个在他家墙上画荧光牛、哭得稀里哗啦、此刻却遗落了心爱奶嘴的小鬼?
傅砚辞的身体瞬间僵硬。他盯着手里那个小小的、柔软的蓝色奶嘴,仿佛它是什么烫手的山芋,又或是带着魔力的潘多拉魔盒。
荒谬!太荒谬了!
一股强烈的烦躁和抗拒汹涌而至,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像是被这陌生的、不受控的感觉烫到,猛地一扬手,将那个奶嘴狠狠地、带着点泄愤意味地扔了出去!
浅蓝色的奶嘴在空中划过一道小小的弧线,“啪嗒”一声,落进了角落一个装饰用的巨大青瓷花瓶里,被里面干燥的装饰枝杈淹没,消失不见。
眼不见为净。
傅砚辞站首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胸口那阵莫名其妙的酸胀和随之而来的烦躁。他整理了一下被扯松的领带,动作带着一丝刻意的紧绷,仿佛要重新披上那层坚不可摧的铠甲。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老宅精心打理却暮气沉沉的花园。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他脚边投下长长的、冷硬的影子。
可胸口那陌生的酸软感,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并未随着奶嘴的消失而立刻散去。它顽固地盘踞着,沉甸甸的,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让他极度不适的温热。
他烦躁地用手指按压着心口的位置,眉头锁得死紧。
这该死的……到底是什么感觉?
因为那个小鬼?
因为……他是他的……儿子?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再次扎了他一下,让那阵酸软感似乎又鲜明了一分。
“陈默!”他猛地转身,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冷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通知修复师,就按……淡化方案处理。尽快!另外,备车,回公司!”
他需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充满奶香、蜡笔味和莫名情绪的地方。回到他熟悉且能绝对掌控的战场——冰冷的数字,残酷的商战,那里没有荧光牛,没有安抚奶嘴,更没有这种让他心烦意乱、胸口发闷的陌生感觉!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背影挺首而冷硬,仿佛刚才那个因一个奶嘴而心绪翻涌的男人从未存在过。
只是,在他经过走廊那扇巨大的落地镜时,镜中映出的那双深邃眼眸里,除了惯有的冷冽和一丝未褪的烦躁,似乎还残留着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细微的茫然。
而那个被遗弃在青瓷花瓶深处的浅蓝色奶嘴,静静地躺在阴影里,卡通小牛的笑容依旧憨态可掬,无声地见证着某个冷硬堡垒被血缘悄然凿开的第一道细小裂缝。
**楼下,即将驶离的车内:**
傅砚辞闭目靠在后座,手指无意识地再次按了按心口。那股酸胀感终于开始缓缓退潮,但残留的、闷闷的感觉依旧清晰。
他拿出手机,点开屏幕,壁纸是冷色调的抽象几何图案。指尖悬停片刻,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相册——里面只有枯燥的会议记录、项目图纸。他烦躁地关掉。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一条来自特殊关注人的财经快讯弹出:
【星寰科技苏明玥总监今日出席AI峰会,或将公布与海外资本合作新动向。】
屏幕上,是苏明玥在某个会场门口被记者围堵的抓拍。她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红唇冷艳,眼神锐利如刀,气场强大,与老宅里那个抱着奶嘴委屈巴巴的小鬼……仿佛来自两个世界。
傅砚辞盯着那张照片,胸口那阵刚平复些的闷堵感,似乎又隐隐有复燃的趋势。这一次,混杂着更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辨明的情绪。
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按灭,丢在一旁。
眼不见,心……更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