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描述像一把冰冷的钥匙,彻底打开了我心底的恐惧之门。不止一次!她听到了不止一次!
“它……它在找宿主?什么意思?”我追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查了很多资料,问过老家懂这些的老人……”苏蕊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神秘和绝望交织的意味,“他们说,这叫‘梦魇’!不是普通的鬼压床!是那种……那种死得不甘心、或者用了邪门歪道想‘活’回来的东西!它被困在死亡之地,需要找一个活人做‘宿主’,吸食活人的生气、精气,才能维持它那半死不活的状态,甚至……甚至最终鸠占鹊巢!它输入密码,就是在试探,在寻找最合适的‘门’!一旦它觉得时机成熟……”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含义比任何语言都更恐怖。吸食生气?鸠占鹊巢?我浑身冰冷,胃里一阵翻滚。
“时机成熟?什么时候?”我艰难地吐出问题。
“不知道!”苏蕊的声音带着崩溃的边缘,“但我知道一点!它每次出现,都是靠近它死亡的时间点!那场大火……就是发生在凌晨三点左右!”
凌晨三点!
保安的话、苏蕊的恐惧、还有那精准到秒的诡异开门声……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强行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结论——404那个烧死的张伟,他化作了“梦魇”,并且……盯上了我们!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苏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冯瑶!必须去404看看!必须找到办法!我知道物业有备用钥匙!我去偷!今晚!就今晚!它下次出现可能就是我们的死期!你敢不敢?”
去404?那个烧死过人、据说内部焦黑一片的凶宅?在它最活跃的凌晨三点?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但苏蕊话语里那股同归于尽的绝望,和我心底那股被逼到绝境的反抗本能,猛地撞在了一起。不去,可能就是等死。去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哪怕只是弄明白它到底在干什么?
一股混杂着恐惧和孤注一掷的冲动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好!”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决绝,“我去!”
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地压在天苑小区上空。老旧的路灯挣扎着投下几圈昏黄的光晕,反而衬得楼宇间的阴影更加深邃,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我和苏蕊像两个游魂,在绿化带的掩护下,贴着冰冷的墙根,悄无声息地溜向西号楼。空气里弥漫着植物夜间呼吸的潮湿气息,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电线胶皮烧焦的陈旧味道,丝丝缕缕,钻入鼻腔,挥之不去。
苏蕊走在我前面半步,她比我矮小半个头,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运动服,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她的脚步很轻,但肩膀绷得很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我们没有任何交谈,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死寂中相互呼应。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在耳膜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
保安室亮着灯,窗户上印着值班保安打盹的侧影。苏蕊朝我使了个眼色,动作敏捷得像只猫,矮身从一丛茂密的冬青后面迅速穿过,溜到了单元门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配电箱旁边。她蹲下身,从背包里摸出一个小巧的强光手电,用牙齿咬住,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细细的铁丝和一个塑料卡片。
单元门是那种老式的电子感应锁,旁边有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灰尘的机械钥匙孔。苏蕊的动作异常熟练,铁丝探入锁孔,塑料卡片巧妙地抵住门缝,手指极其细微地捻动、试探。黑暗中,只有金属与金属摩擦的细微“窸窣”声,轻得像老鼠啃噬木头。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保安室的方向,又忍不住去看苏蕊的手。她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微弱的光线下反着光。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
突然,“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单元门锁开了!
苏蕊飞快地拉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朝我猛一招手。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侧身挤入。沉重的单元门在我们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外面那点微弱的光线和稀薄的空气彻底隔绝。
楼道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苏蕊手里那支小手电的光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破浓稠的黑暗,照亮了前方狭窄、布满灰尘的楼梯和墙壁上斑驳脱落的墙皮。空气中那股陈旧的焦糊味骤然浓烈起来,仿佛凝固了半年之久,呛得人喉咙发痒,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衰败。
我们一前一后,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像踩在棉花上。手电光柱在墙壁上投下我们摇晃放大的影子,如同两个笨拙而巨大的怪物在爬行。楼道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我们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中激起微弱的回音,又被黑暗迅速吞噬。那股焦糊味如影随形,越来越浓,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终于,爬到了西楼。手电光柱扫过锈迹斑斑的“4F”标志,然后,定格在右侧那扇门上。
404。
暗红色的防盗门,在惨白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凝固的血液般的色泽。门把手落满了灰尘,但门板本身……却异常“干净”。不,不是干净,是覆盖着一层均匀的、油腻的灰黑色污渍,像是被浓烟长时间熏燎过留下的印记。门框边缘和靠近门锁的地方,污渍的颜色更深,几乎成了炭黑色,仿佛火焰曾经在这里贪婪地舔舐过。
最刺眼的是门锁周围。金属的密码锁面板和把手附近,那层熏燎的黑色污渍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擦拭过,形成了一圈相对干净的、略显突兀的圆形区域。在这片“干净”区域的边缘,甚至能看到几道清晰的指痕!新鲜的指痕!仿佛不久前才有人试图擦掉上面的污迹,或者……刚刚才操作过它!
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板窜上来。我和苏蕊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惊骇。那“咔嗒…滴滴滴…咔嗒”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苏蕊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恐惧,从背包里摸索出一把黄铜色的、样式老旧的钥匙。她的手在微微发抖,钥匙几次差点掉在地上。她颤抖着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嚓。”
一声沉闷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带着一种滞涩感,在死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锁芯转动了。
苏蕊用力一拧,再向外一拉——
“吱嘎——!”
沉重的防盗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带着巨大的阻力,向内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陈腐的焦糊味混合着灰尘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蛋白质烧焦后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从门缝里汹涌而出,狠狠扑打在我们的脸上。
我们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用手掩住口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手电光柱颤抖着,越过门缝,刺入了门内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光柱扫过玄关的地面,是厚厚的、乌黑的灰烬。扫过墙壁——
墙壁!
惨白的光束下,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冻结了。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墙壁了。那是被烈焰和浓烟彻底蹂躏过的地狱画卷。大面积的墙皮早己剥落殆尽,露出里面焦黑、扭曲的混凝土结构,像被烧焦的巨兽骸骨。残余的墙面上,覆盖着厚厚的、油腻的烟炱,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深浅不一的炭黑色。
然而,就在这片焦黑、狰狞的背景上,布满了东西!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某种疯狂邪教的献祭图录,又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死亡年鉴——是刻痕!
用尖锐的物体,也许是烧焦的钢筋,也许是断裂的瓷砖碎片,深深浅浅地刻在焦黑的墙面上。
刻的不是别的,是一行又一行的数字。
全都是日期!
格式冰冷而统一:XXXX年XX月XX日 —— XXXX年XX月XX日。
左边是出生日期,右边是……死亡日期!
光柱颤抖着移动,照亮一片又一片。每一行日期都像一道无声的控诉,一个被吞噬的生命标记。有些刻痕很深,边缘崩裂,透着刻写者临死前的绝望挣扎;有些则相对浅淡,歪歪扭扭,如同仓促的遗言。这些日期跨度极大,有的相隔几十年,有的甚至只相隔几天……它们像无数双空洞的眼睛,在焦黑的墙壁上冷冷地注视着我们这两个闯入的不速之客。
“天……天啊……”苏蕊发出一声短促的、濒临崩溃的抽气,手电光柱疯狂地晃动起来,如同她濒临失控的神经,“这……这都是谁……”
我的目光跟随着那颤抖的光束,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恐惧,一寸寸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死亡印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焦糊味和死亡的气息浓得化不开,沉重地压在肺叶上。
光束的晃动突然停滞了。
它凝固在靠近门框内侧,一片相对“干净”的墙面上。那里的烟炱似乎被人为地刮掉了一些,露出底下更深、更刺目的焦黑色。在那片区域的最下方,刻着一行崭新的、与其他刻痕的陈旧焦黑截然不同的字迹。
那字迹深刻、清晰,甚至带着一种……冰冷的仪式感?仿佛刚刚才被某种尖锐的东西用力刻下。
光柱清晰地照亮了那两行数字:
左边:2001年03月17日
右边:2025年06月23日
我的生日!我的出生日期!
而右边那个日期……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那冰冷的数字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瞳孔——2025年06月23日!
就是……今晚!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死寂。不是我的!是苏蕊!她手中的强光手电“哐当”一声砸在满是灰烬的地面上,光束滚了几下,歪斜地照射着墙角一堆焦黑的、难以辨认形状的杂物。她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后弹去,后背狠狠撞在敞开的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死死地盯着那行刻着我名字和“死期”的印记,然后,那恐惧的目光猛地转向了我!
“你……你……”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手指颤抖地指着我,又指向那墙壁,语无伦次,“它……它……你的……今晚……”
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瞬间将我吞没。我的生日,我的死期!就在今晚!就在这间屋子里!刻在这面地狱般的墙上!是谁刻的?什么时候刻的?它怎么知道?!苏蕊那崩溃的尖叫和指向我的手指,像针一样刺穿了我最后的理智。退!必须离开这里!马上!
我的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猛地转身,就要朝着敞开的门外冲去!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
“嗡……嗡……”
我口袋里,紧贴着大腿的手机,毫无征兆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在这死寂、焦黑、布满死亡印记的空间里,简首比惊雷还要炸耳!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我僵硬地停住脚步,几乎是机械地、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伸手摸向口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手机外壳,像触到一块寒冰。
掏出来。
屏幕亮得刺眼,在黑暗中像一个惨白的小太阳。
是一条新的短信通知。
发信人——赫然是一个空白的号码!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点开了那条信息。
屏幕上,只有一行冰冷、简洁,却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字:
“回头看看,密码是你生日哦。:)”
一个简单无害的微笑表情符号,在此刻却散发着最浓烈的、来自地狱深渊的恶意。
“密码是你生日哦。”
这几个冰冷的文字,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我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大脑一片空白,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我的生日……那扇门的密码?怎么可能?!
身体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脖颈发出“咔咔”的轻响,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地转了过去。
视野里,首先映入的是苏蕊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她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出眼眶,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如同一条濒死的鱼。她的目光不是落在我身上,而是越过我的肩膀,死死地盯在我身后——那扇敞开的404防盗门!
紧接着,我的余光瞥见了那扇门。
那扇暗红色的、布满焦痕的防盗门。
门内侧,靠近门锁的位置,一个方形的、闪着微弱红光的电子密码面板,正对着我!
就在我的目光落在那密码面板上的瞬间——
“咔嗒。”
一声清脆、利落、带着金属质感的轻响,清晰地在我背后响起。
是锁舌弹出的声音!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这声音……太熟悉了!和凌晨三点鬼压床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不!不止!
紧接着,是电子按键的提示音!短促、规律、毫无感情。
“滴…滴…滴…”
三声!清晰的、不容置疑的三声!
最后,又是那一声终结般的——
“咔嗒!”
锁舌复位,彻底闭合!
这声音……不是来自门外!它如此之近,如此清晰,仿佛……仿佛就贴在我的后颈响起!它就响在……这扇刚刚被苏蕊用钥匙打开的404防盗门的电子密码锁上!
苏蕊的钥匙明明还插在锁孔里!门明明是开着的!是谁?是什么东西……在操作这扇门的内侧密码锁?!
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掐灭了我所有的声音和动作。我的身体完全僵住了,如同被浇铸在冰里的雕塑。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带着浓烈的、如同焚烧垃圾混合着腐烂甜腻的恶臭,毫无征兆地,从我的正后方,沉沉地压了上来。
那气息冰冷、粘稠,带着坟墓般的腐朽和烧焦皮肉的恶心甜腻,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包裹了我的后颈,顺着衣领的缝隙钻了进去,冻得我骨髓都在打颤。
一个念头,带着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我混沌的意识——
它……就在我身后!
那个“梦魇”!那个烧死的张伟!那个刻下我死亡日期的东西!
它进来了!它就在我身后!近在咫尺!
“嗬……”一声短促的、濒死的抽气从我喉咙里挤出来。我想尖叫,喉咙却像被水泥堵死;我想逃跑,双腿却如同灌满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死寂。令人发疯的死寂。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极其怪异,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摩擦,又像是声带被烧毁后强行振动发出的漏风嘶鸣,干涩、扭曲,带着非人的冰冷,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刮擦出来,却异常清晰地、贴着我的后耳根响起:
“欢……迎……回……家……”
冰冷的、带着腐臭的吐息,如同毒蛇的信子,喷在我的耳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