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砸在物流集散中心彩钢瓦棚顶的声音如同密集的战鼓。我签收了那件巨大的古董衣柜,指尖触到冰凉湿漉的木面,仿佛碰到的是一块刚从水底捞起的棺木。
送货司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我嘟囔:“陈小姐,这老物件儿,死沉死沉的,邪门得很。”
安笙打来电话时,我正费力推着载衣柜的小车。他的声音透过雨声,带着一贯的温润笑意:“佳凝,收到了吧?
那柜子可是我废了大劲才搞到的宝贝,老东西都有故事,你好好拾掇拾掇,咱家书房就靠它点睛了。”电话那头似乎有风声掠过,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匆匆说了句“晚点回”便断了线。
雨水顺着额发滑进颈窝,寒意刺骨。我抬头,只见那高大的衣柜立在昏暗灯下,深色木纹在雨水的沁润下显得格外幽暗,宛如一扇通往异界的门扉。
工作室里,灯光将工具投射成巨大的、摇曳的怪影。我戴上手套,指尖抚过衣柜表面。这木质,是顶级的阴沉金丝楠,纹理细密如丝,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仿佛刚从冻土里掘出。尤其那些榫卯接口,工艺精绝得近乎妖异,严丝合缝,浑然天成,却又透着某种刻意为之的紧绷感。
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凸起卡在榫头边缘,细看之下,那处木色似乎比周围更新鲜一点,像是后来被人强行嵌入的。
我小心地用扁凿尖端抵住那微小凸起,屏息凝神,手腕注入一股巧劲。榫卯结构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极其轻微,却清晰地刺入耳膜。
就在这声响发出的瞬间,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猛地从缝隙里喷涌而出——那是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某种东西在密闭空间里过度发酵、腐烂后的甜腻腥气,浓烈得几乎有了实体,劈头盖脸地砸过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倒退几步,捂住口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在夜雨中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海。我惊魂未定,抓起手机拨安笙的号码。漫长的等待音之后,冰冷的电子女声宣告着“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
我颤抖着手指打开手机定位共享——那个代表他的蓝色小点,凝固在城西一片早己废弃的老工业区中心,一动不动,再无更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我慌乱地翻找通讯录,指尖发颤地拨通报警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喂?警察吗?我男朋友洛安笙,他…他失踪了!定位停在老钢铁厂那边,不动了!”
警察顶着夜雨来了又走,留下满室更深的空洞与寒冷。他们询问得细致,搜索得也尽力,可老厂区空旷如巨大的钢铁坟墓,除了冰冷的废弃机器和丛生的荒草,什么也没留下,连安笙的脚印都被这场无休止的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陈小姐,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为首的警官语气带着公式化的安抚,眼神里却满是例行公事的疲惫。门被带上,隔绝了走廊的光。工作室陷入死寂,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我蜷缩在离衣柜最远的角落,巨大的恐惧像冰水漫过头顶。那衣柜静静矗立在阴影里,像一个沉默的、守口如瓶的怪物。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像是被泡在粘稠的胶水里,缓慢而窒息。衣柜成了房间里无法忽视的恐怖核心。每当夜深人静,死寂中总会毫无预兆地响起指甲刮过硬物的声音——“嚓…嚓…嚓”,极其轻微,又极其清晰,固执地从衣柜内部传来。有时是沉闷的叩击,像指节在绝望地敲打棺盖。
我试过用被子蒙住头,用枕头死死压住耳朵,可那声音仿佛首接钻进脑髓,阴魂不散。更诡异的是工作室的温度。无论空调开到多少度,只要靠近那衣柜三米之内,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便缠绕上来,如同踏入了冰窖。我曾壮着胆子在白天猛地拉开柜门,里面空空如也,只有那股混合着血腥和腐坏的甜腻气味,在每一次呼吸间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
支撑我精神的唯一支柱,是安笙常用的那款木质调香水“大地”。我将他的香水瓶紧紧握在手里,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带着淡淡烟草和广藿香的气息,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一点他残留的温度,就能短暂地逃离这无边无际的恐惧。这味道是我在这冰冷地狱里唯一的浮木。
又一夜在恐惧的煎熬中过去,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拖着几乎被恐惧和失眠抽干的身体,失魂落魄地走进工作室。目光习惯性地、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惧投向那衣柜。一瞬间,血液仿佛冻结了——在那光洁如镜的深色柜门表面,靠近底部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个血点!
那血点极小,像一颗暗红的、凝固的泪珠,在幽暗的光线下透出诡异的微光。心脏骤然停跳一拍,随即疯狂擂动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我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死死盯着它。
几秒钟后,在极度的死寂中,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暗红的血点边缘,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又渗出了一滴!它没有像正常的液体那样顺应重力往下流淌,而是违背了所有物理法则,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沿着光滑的柜门表面,极其缓慢地、蜿蜒地向上爬行了一小段距离!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安笙香水的味道在记忆里轰然炸开!那“大地”的木质芬芳,此刻与眼前这诡异爬升的血珠,在感官深处形成了恐怖的叠加!一股冰冷的电流从脚底首冲头顶,我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巨大的、近乎疯狂的力气,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扑向工作台,抄起那把最沉重、最锋利的实木雕花锤!
“安笙——!”
沉重的锤头带着我全部的绝望和疯狂,狠狠砸在柜门发出异响和血点的位置!金丝楠木发出痛苦的呻吟,裂纹瞬间炸开,木屑纷飞!破裂的缝隙里,一股浓稠的、几乎发黑的血液混合着更加浓烈刺鼻的腐臭气味,猛地涌了出来!我的视线被泪水、汗水和飞溅的木屑模糊,但砸开的裂口深处,似乎有一个极其隐蔽的、被精巧木片掩盖的狭窄暗格!那暗格边缘沾满了粘稠发黑的血污,而就在那一片令人作呕的污秽中心,赫然卡着一样东西——
一只属于男性的、苍白浮肿的手指!断口处血肉模糊,狰狞地外翻着,指甲缝里塞满了深色的木屑。在那根变形的无名指上,一枚熟悉的铂金素圈戒指正幽幽地反着冷光——那是我亲手为他戴上的生日礼物,内圈刻着我们名字的缩写。戒指上的光点,像地狱深渊睁开的一只冰冷眼睛。
雕花锤脱手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空洞的巨响。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部,刺得生疼,却带不来一丝活气。我死死盯着那根苍白的手指,盯着戒指上那点幽幽的冷光,视野被泪水彻底淹没。
喉咙深处挤压出的,不再是声音,而是某种濒死野兽般撕裂的、无声的哀鸣。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在阴沉的天空下无声闪烁,映照着工作室里这凝固的血色与死寂。那衣柜巨大的裂口,如同一个咧开的、无声狞笑的深渊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