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雅婷点开刘翠芬所住小区大门口的监控录像。时间显示是傍晚七点左右。画面里,刘翠芬提着一个布袋子,慢慢走出小区大门。她没有走向常去的菜市场方向,而是脚步有些迟疑地,转向了小区侧面一条几乎没人走的、堆满垃圾桶的小巷。她走到巷子深处,一个被大型垃圾桶挡住大半的角落前,停下了。她微微弯下腰,对着那个被垃圾桶阴影完全吞没、摄像头根本无法看清的角落,开始了同样的流程:点头、掏钱、伸手、接过、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抱在怀里,慢慢走回小区……
三个死者。三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三个不同的时间地点。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在死前不久,对着城市里某个绝对空无一物的、阴暗的角落,进行了一场只有他们自己才“看”得见的交易。交易的物品,无一例外,都指向了糯米糕。而他们的胃里或死亡现场,都残留着那灰白色的、带着霉变气息的糯米。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槐树痕迹。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循环播放的恐怖剧目。那个卖糯米糕的老太太,她不是固定在某处。她像一个幽灵,在城市阴影的缝隙里游荡,寻找着她的“顾客”。林薇不是第一个,张建军不是第二个,刘翠芬也不是最后一个。
下一个,会是谁?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电脑散热风扇发出低微的嗡鸣。程雅婷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服,黏腻冰冷。巨大的恐惧像一张湿透的毯子,沉重地包裹着她,几乎让她窒息。她需要答案,一个能解释这一切荒谬与恐怖的答案。她需要一个能戳破这层笼罩在都市阴影下的、名为“怪谈”的窗户纸的人。
一个名字毫无征兆地跳入脑海——萧绝。
市立大学民俗学研究所的教授,一个研究领域极其冷僻、常年与各种地方禁忌、民间传说、甚至是“迷信”打交道的怪人。程雅婷在一次涉及邪教仪式的跨部门案件中与他有过短暂接触。那人气质阴郁,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表象,说话也总是带着几分神神叨叨的玄乎劲儿,当时程雅婷只觉得他故弄玄虚。但现在……那些尘封在故纸堆里的“迷信”,似乎成了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她抓起手机,手指因为冰冷和紧张而有些僵硬。凌晨三点半,电话接通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男声,没有一丝被吵醒的困倦,只有一种深夜特有的清醒和……警觉?
“萧教授?我是程雅婷,市局法医中心的。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程雅婷的声音干涩紧绷,“我……我遇到了一个案子,非常诡异。可能……可能涉及到您研究领域的一些东西。关于……一种特殊的糕点?或者说,一种‘交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细微的呼吸声传来。那沉默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程雅婷几乎喘不过气。
“特殊的糕点?交易?”萧绝的声音沉了下去,透着一股凝重的寒意,“你看到了什么?或者说……你的‘顾客’,她看到了什么?一个老太太?”
程雅婷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怎么会知道?“顾客”?他用了这个词!她喉咙发紧:“是……一个老太太。推着旧木头车,卖糯米糕。深蓝色的旧布褂子,脸……像蜡一样黄。”她艰难地描述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吐出冰碴。
“蜡黄脸,深蓝布褂,旧推车……”萧绝的声音在电话里喃喃重复,像是在确认某个极其不祥的符号,“地点?有没有……槐树?”
“有!”程雅婷脱口而出,“死者指甲缝里有槐树皮屑!现场附近也有!”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却沉重得如同叹息的吸气声。“程法医,”萧绝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如果你不想成为下一个‘顾客’,或者下一个躺在解剖台上的人……现在,立刻,到我研究所来。地址你知道。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找我,路上……不要回应任何角落里的声音,不要看任何你觉得不该存在的摊位。”
电话脆地挂断。冰冷的忙音在耳边响起。程雅婷握着手机,指尖冰凉。萧绝最后那句话,像冰锥一样刺进她的心里。“下一个顾客”……“下一个躺在解剖台上的人”……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那是什么!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必须揭开谜底的执念。为了林薇,为了张建军、刘翠芬,也为了她自己。她抓起车钥匙,没有丝毫犹豫,冲出了办公室。深夜的城市街道空旷得可怕,路灯投下昏黄的光圈,将行道树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像无数只鬼手在路面上伸展。她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路面,强迫自己不去看两侧那些深邃的、仿佛随时会吞噬一切的巷口和阴影。萧绝的警告在脑中尖锐地回响:不要回应,不要看!
车子疾驰,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拐过一个弯,进入一条两旁都是老式居民楼的僻静街道。街角,一株巨大的老槐树伸展着虬结的枝干,在路灯下投下浓重得化不开的墨色阴影。就在那树影最浓重的边缘……
程雅婷的眼角余光,不受控制地扫到了那里。
一个模糊的、佝偻的轮廓,静静地立在阴影与光晕的交界处。一辆破旧的、木质车身的推车。车头上,一盏光线昏黄、摇曳不定的小马灯,像一只窥视的独眼,幽幽地亮着。灯下,似乎有一小摞用油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甜腻气味,混合着槐树特有的苦涩气息,仿佛穿透了紧闭的车窗,丝丝缕缕地钻进了她的鼻腔!
程雅婷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发出一声低吼,像受惊的野兽般猛地向前窜去。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强迫自己的头纹丝不动,视线牢牢钉死在前方的挡风玻璃上,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绝不!绝不回头去看后视镜!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
那盏昏黄的、摇曳的小马灯,像一个烙印,深深地烫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市立大学民俗学研究所位于一栋爬满常青藤的老旧红砖楼顶层。楼道里弥漫着灰尘、旧书和某种不知名草药混合的奇特气味。程雅婷推开那扇厚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时,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手脚一片冰凉。
萧绝的办公室更像一个被书籍和杂物淹没的洞穴。西壁顶天立地的书架上塞满了各种线装书、残破的手抄本、泛黄的旧地图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民俗器物。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堆满文件和古旧卷轴的木桌。台灯的光线昏黄,只照亮桌面一小片区域。
萧绝就坐在那片光晕后面。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清瘦,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深陷的眼窝里,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此刻正穿透昏暗的光线,牢牢锁定在程雅婷苍白的脸上。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旧毛衣,整个人几乎要融入背后书架的阴影里。
“你来了。”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寒暄,“你看到了。就在刚才的路上。”
不是疑问,是陈述。程雅婷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升。她艰难地点点头,喉咙发干,声音嘶哑:“在老槐树下……灯……推车……”
萧绝没有接话。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一个巨大的、带着铜锁的古老樟木箱前。开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俯身,从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深蓝色粗布包裹着的、厚厚的东西。布面磨损得厉害,颜色也褪得发白,透着一股浓重的岁月尘埃气息。他捧着它,像捧着一个沉睡的禁忌,慢慢走回书桌旁,将布包放在灯光下。
他一层层解开那深蓝色的粗布。里面露出的,是一本极其厚重的线装册子。册页边缘参差不齐,纸张是那种粗劣发黄、甚至带着点点霉斑的土纸。封面是空白的,没有任何字迹。
“这是……?”程雅婷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拾遗异闻录》。”萧绝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带着一种面对禁忌之物特有的敬畏,“几代人零零散散收集、誊抄的孤本。里面记的,都是些……不该存在于阳光下的东西。”他枯瘦的手指极其小心地翻开册页。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发出簌簌的轻响。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某种奇异草木香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